第23章 大姐(一)
我大姐是80年的猴子,整整大我八岁,今天四十又一岁了,想想,我大姐,二十岁结婚,到如今结婚也有二十一年了,大闺女今年虚岁都二十了,最小的儿子也有十四岁了,算着也算是熬过了人生中所有的艰难岁月,除了父母日渐老去,孩子上学花费较多以外,现在的大姐也算是熬的日出见月明了。
我大姐这前半生,除了结婚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算是过过几天好日子,这过去的四十年,难熬的日子远远多于那几天好日子吧。
因为大姐比我大八岁,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初中毕业了,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因为是头一个孩子,我爸妈想着让她继续读下去,就送她去了隔壁的乡镇复读,结果不尽人意,大姐依旧没有考上高中,有一次爸妈带着我去看病,路过那个乡镇,就顺路去看了大姐,那是我有关于大姐最晚的记忆,那天,爸妈带着我进去大姐的校园,还给我买了一个烧饼吃,那年头,能吃一回烧饼,也是很奢侈的,我抱着比我脸还大的烧饼,亦步亦趋的跟在爸妈身后去找大姐,遇见大姐同学,帮我们去喊她,我们就站在教室外边等,然后,我啃着烧饼,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妈妈,回头,看见教室的墙角出露出一个白净圆润的小脸,俩长辫子又黑又直,提溜在胸前,我爸的基因特别强大,所以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小眼睛,塌鼻梁,大姐也是,但是那个时候的大姐,眼睛并不小,黑溜溜的靠着墙壁露出一张脑袋,傻愣愣的待在那里,喊了一声妈妈,也没有上前。那便是我记忆里有关于大姐最早的形象了,虽然我们家不算富有,但是爸妈勤快,所以我们谢谢个孩子都没怎么受罪,尤其是大姐,因为是家里的头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子,但也是能得到爷爷特别的偏爱的,我的爷爷是一个特别固执的老头,脾气大嗓门也大,因为只有我爸一个儿子,所以就特别盼孙子,可是我妈接连生了五个姑娘,给我爷爷气的呦,所以我们这些女孩子在爷爷面前是丝毫不得脸面的,但是大姐不一样,不管是不是逢年过节,只要爷爷兜里又有好吃的,总会给大姐招手让去拿,我们这些小的却没有那个特权,还有过年的压岁钱,从我记事起,到我爷爷去世,我爷爷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的,我从来没有得过爷爷的压岁钱,但是大姐每年都有,二姐就更别提了,爷爷好像尤其讨厌二姐,那个时候的我们每到过年就特别羡慕大姐能有压岁钱,可是大姐却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分享。
妈妈说,大姐小时候好吃的吃的多,吃的特别胖,都快一岁半了才开始晃晃悠悠的走路,但是大姐因为是老大,后来妹妹多了,家里的活她几乎撑死了一半,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洗全家的衣服,夏天还好,衣服薄天又热,洗衣服也不受罪,最难过的是冬天,没有洗衣机,没有热水,都是从压水井里打出来水用手洗,大姐个子小,衣服有多,任也大,她坐在盆边洗衣服,感觉那些衣服能把她埋起来似的。
十二岁的时候开始蒸馒头,说实话,我今年都三十二岁了,蒸馒头对我而言还是一个比较难得技术活,十二岁的大姐还站在锅台后边小小的,忘锅里放馒头的时候还有些艰难,只有踩着凳子放,第一次蒸馒头没有经验,馒头切的太大,最后蒸出来的馒头跟砖头一样大,五个馒头就装了一筐,我爸妈是特别疼孩子的人,我记忆特别深,记得我妈说:大了就掰开吃,只要能吃就行。
大姐第二次蒸馒头切的小了,正好适合我跟我弟弟那样的小孩子拿着吃,三口五口就没了。也许因为大姐从小磨练,所以现在的她是我们家蒸馒头包包子弄的最后的那一个。
大姐初中复读依旧没有考上高中,我爸妈便开始四处托人给她找工作,我大姐从十五六岁开始,在糖厂做过女工,帮人家买过手表,当过小学老师,结婚后做过小买卖,后来开始跟着大姐夫跑工地,能做的,不能做的,她这二十多年也算是都尝了一遍吧。
她刚毕业的时候去了糖厂工作,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是我们这些当妹妹的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大姐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们带糖吃,那时候的女工工资是很低的,而且跟辛苦,整天整天的站着,刚毕业没怎么吃过苦的大姐也算是坚持了下来,没叫过苦,算是帮爸妈分担了一些压力,直到糖厂到此,大姐失业,便去了爸爸的一个朋友那里帮忙坐柜台卖手表,期间我跟爸爸妈妈去看过她一次,也是带着我去看病,路过她上班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得十几岁的大姐,坐在柜台里,那时候是冬天,他们的手表柜台又在商场的大门口,帘子一掀起来就会有很冷的冷风吹进来,大姐裹着绿色的军大衣坐在那里瑟瑟发抖,看到爸爸过去,怯生生的站了起来,也没怎么说话,脸冻的通红,手都冻裂了,爸爸心疼的都快哭了,回去就让大姐辞了柜台的工作。
大姐辞职后在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爸爸就托人让她进了我们村委的小学当老师,她当老师的第一年,我因为生病辍学在家,第二年我病好了,回学校上课时大姐教我,也是因为大姐是老师的缘故,辍学一年再回学校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孤单,因为大姐在我回学校之前就已经跟我的同学说了我事情,所以我那些同学都非常乐意跟我交朋友。
有关大姐的过去,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她当老师的那些时日,遗憾最深的也是那两年,那年的大姐也有十八岁了,大姐十八岁那年,我们隔壁邻居托媒人过来给他们家小儿子说媒,说的对象是我大姐。
我大姐这辈子可怜就可怜在我妈妈生了六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又因为我爸爸是独苗,就想着把我大姐留的离家近一点,却不想,送大姐进了火坑,一熬就是一辈子。
我们隔墙邻居大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典型的妈宝男,二儿子当兵,是个狠人,三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姐夫,是一个游街混混,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媒人来的时候,很多人劝我妈妈,说那大娘不行,可是我妈妈就觉着他好,不过是因为我妈妈刚结婚的时候不会做衣服,都是她帮着做的罢了。
因为我大姐夫家人丁兴旺,也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在他爹那辈就兄弟五个,到他们这辈堂兄弟姐们已经有二十几个了,等到我外甥女这辈,我们村,半个村子都是他们家人了,我爸妈答应这门亲事的理由很简单,离家近,可以帮衬我们家的独苗弟弟,大姐夫家人多势众,可以帮衬下我们家,理想总是好的,可是现实却总是跟残酷的。大姐这些年,就因为离得近,婆家门户大,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不了。
大姐的亲事说定之前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姓陈叫乾坤,样貌身材出众,因为跟大姐年龄相仿,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说实话,当陈老师洋洋晒晒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的时候,我觉着我都心动了,但是我不确定我大姐有没有心动。有几件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却记得尤其特别清楚。
其一,那年,还珠格格全国热播,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我大姐叫王艳,跟晴格格重名,陈老师就喜欢跟她开玩笑,叫她晴格格,犹记得四年级下半学期开学,那时候学生的课桌还都是自己带去学校的。爸爸让我搬着凳子先上学走,让大姐随后用自行车带着我的书桌,谁知道那天大姐迟到了,当我可怜兮兮的坐在那里等课桌的时候,陈老师就问我:你的课桌呢?
我说:我姐帮我推着呢,一会就到了。
后来我的课桌是被陈老送送进教室的,我没见到我姐姐,那天我回家,大姐高兴的和我们说,当她推着桌子到学校时,陈老师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还赶紧给了她一杯水,调侃她说:晴格格辛苦了。
现在的已经记不清楚方面大姐的笑是怎样的了,是开心的?还是羞涩的?或者是激动的?我都不得而知了。
其二是我们四年级下学期,过了年开春的时候,天气暖活了,大姐跟陈老师还有当时学校的一个年轻女老师,他们约着一起去踏青了,陈老师还弄到了一个相机。
那天大姐带了小妹去,没有带我,但是我看到了他们拍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大姐的独照,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孩子,恣意昂扬的笑脸,很是灿烂,后来我买过很多相册整理老照片,不过很多慢慢的都丢失了不见了,尤其是大姐结婚又带走了一部分,很多年后我在大姐家找东西,在他们家抽屉里找到了一张那个时候陈老师给她拍的照片,巧笑嫣然,煞是好看。
也就是他们出门踏青后没有多长时间,大姐就订婚了,跟我们邻居大娘的三儿子。因为大姐学校的工作室我们村支书给安排的,而大姐夫又是我们村支书的亲侄子,所以你看,一环扣一环,大姐好像逃都逃不掉。
订婚那天,我们家来了很多人,我们家都接待不下,最后把我们跟邻居大娘家的墙也被推到留出了一个门,把一些朋友安排到了他们家,当然来的人最多的还都是男方的亲戚朋友,我们家亲戚朋友很少,我爸是家里独苗,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其中一个姐姐英年早逝,一个妹妹又远嫁他乡,所以那时候,能跟我大姐夫家结亲,所有人都觉着我们家是高攀了。
那天晚上,陈老师也来了我们家,那天的我很兴奋,为什么呢,因为我也喜欢陈老师呀,那天的大姐是什么心情我真的不得而知了,因为我太兴奋,兴奋的跟我的陈老师展示我喜欢的动画片,喜欢的玩具,还有刚写完的作业,也许因为我太兴奋了,都没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那天的陈老师好像喝醉了,那天的大姐也被强逼着喝了很多酒,脸颊红红的,因为起哄的人太多,最后脸上有了怒意。
大姐订婚没有多长时间,就从学校离职了,后来我们聊起来这件事,大姐说是家里没有钱给她买教教师指标,那个时候候一个教师指标需要四千块钱,我们家因为刚给我看病借了很多钱,所以拿不出来那么多,大姐不得不放弃了。
可是我记忆里的不是那个样子的,不是因为四千块钱,不是因为什么教师指标,而是因为我大姐夫这个街头混混,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听说了什么,也不过是大姐跟陈老师走的近,关系好,被人传的风言风语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就去学校里找我姐姐闹了一场,我大姐夫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滚蛋,从他嘴里能说出来什么好听的话,大姐被他气的快要疯掉了,抓着水瓶就向他扔了过去,大姐夫躲了,水瓶碎了,水花四溅,弄湿了学生的作业本。我刻骨铭心的记得,第二天我们上课的时候发作业本,我们的作业本星星点点都有水印,那个时候我已经上五年级了,教我的老师也姓陈,是个中年妇女,她唠唠叨叨的说:真的是不分场合,有啥事情不能回家去吵,学生的作业本都给弄坏了,太不懂规矩了。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有了羞耻心,我知道她说的是谁,我羞愤的低下了头,其实她原来是我很喜欢的老师,可是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喜欢她就了。
那件事以后,没有多长时间,大姐就从学校辞职了,我记得她辞职之前的一天,放学后她跟陈老师都留在了学校,我都回家好久了,玩都玩疯了,我爸把喊我去学校叫我姐回家,那天爸爸的脸色很不好,可以用铁青来形容。我很害怕,不敢说什么,就一个人又跑回了学校,虽然我很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