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钉在心上的钉子（四）
妈妈说那天的小妹全身湿漉漉的哭着回家的，大姐竟然连一身干净的衣服都没有给小妹找，就直接让她回家了，我们家跟大姐家不愿，但是也是隔了整整一个村子的，而且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天已经凉了。
妈妈听小妹说她是因为跳下河就二闺女，气的给小妹骂了一顿，骂她非要去给大姐看孩子，骂她傻了吧唧不知道喊人。
小妹辩解说她喊人了，可是没人帮忙，其实妈妈是心知肚明的，大姐婆婆那边家大户大，人多势众，我们村半个村子都是他们家的人，因为生活上的琐碎事情没少生过气，但是因为我们家只有我爸爸一个男丁顶门户，连带着大姐也在婆家受尽了委屈。
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再加上大外甥女的眼睛，小妹渐渐的就跟大姐疏远了，尤其是二姐结婚之后，小妹几乎天天就黏在了二姐家里。
妈妈跟我这件事情的手，一直流眼泪，她说小妹埋怨她是对的，如果再她小的时候多关心关心她，也不至于小妹跟她疏离成那个样子。
可是后悔是没有用的，小妹走了，把遗憾留给了我们所有人。
小妹跟大姐家门前的那条河是有生死的渊源的，小妹很小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大人都在忙着收麦子，小孩子不管不顾，无忧无虑的疯玩着，小妹跟着几个小伙伴捉迷藏，顺着河一直往外走，一直走一直走，迷了方向，几乎走出了我们村农田的区域，后来见不到熟悉的人，她就站在河边哭，幸好有一个同村的大叔路过，看着小妹站在那里哭，就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小妹哭着说我是莎莎，那大叔也是见过我们家小妹的，一听她说名字就知道是谁家孩子了。那大叔问她：“你咋跑到这里来了”
小妹说：“跟人跑着玩呢，迷路了”
大叔笑话她，跟她说：“看着我手指的方向没，顺着这个方向走，就能找到你爸爸妈妈了”
小妹顺着那大叔的给指的方向，沿着那条河，回了家，后来那位大叔碰见我爸爸跟我爸爸讲起来这件事，我们家里人才知道我妹妹竟然差点走丢。
小妹去世后，一辆三轮车，一幅薄棺，我跟大姐二姐三个扶着棺材送给她送葬，那个时候的我们太过悲伤，坐在车上，一直哭着，二姐尖着嗓子一直问：“要给她拉到哪里去呀？要把她埋到哪里去呀？”
没有人回答她，车子一直往前开，直接开到了我们村最最西边的一块田地，紧邻着那条河，那块地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小妹走丢迷方向站着哭泣的地方。
那天的雾特别特别大，能见度不超过三米，大雾里跟着村里的一些人，那车子把我跟大姐二姐放在了离目的地五百米的地方，大姐哭着向前走：“让我再看看她吧，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呀”
我捂着心脏大声哭着，有风吹过，吹进了嘴巴了，很冷，大雾里远远地人影绰绰，我好想看到他们将装着妹妹的棺材抬下来扔进了坑里，然后开始往上边扔土，我的心脏炖炖的疼着，疼的好像我也快要死去了一样，我们家小妹最后安眠在了那条河边。
小妹走后我做过很多次梦，梦里有那条河，有一次，我梦见自己粘在河底，一直往前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就是要往前走，走了很远很远，远到河底变了模样，走到河底越来越平坦，偶尔有个小水坑，我跳着过去继续往前走，好像走到了一个小镇上，是的，是一个在河底的小镇，街上应该是很热闹，但是我走到的时候已经散场了，只余下满地的狼藉，我记得在河底的尽头有一棵很大的槐树，槐树上挂着很多白色的布条，有风吹过，布条摇摇摆摆的，我还在继续往前走，走过了那棵大槐树，走过了镇上的街道，一直走到了尽头，然后在最尽头处的一个又黑又小的校门外站住。
我敲门，没有说话。
没有人回应，在敲门。
过了好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又黑又瘦又爱小的老太太站在门口，那老太太的背驼的特别厉害，她非常努力的抬着头，头上包着一个黑色的头巾，上衣是黑色的老旧棉布褂子，裤子是束了脚的大胖棉裤，穿着黑色的老旧棉鞋，应该是小脚，拄着拐棍。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手指了指门后头。
我看见黑漆漆的屋子里头站了一个人，瘦瘦的高高的，我想往前走，老太太瞪了我一眼，我就站在了门外，一动也不敢动了，那人好像也在看着我，不说话，好像在低声哭泣，我能看出了那是小妹的身影，我喊她：“莎莎”
她不动，也不说话，已经低着头哭泣。
老太太又瞪了我一眼，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是赶紧将手里提的东西给了那老太太，我不知道我提的是什么，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就像每逢清明七月半，小妹一周年我去给她烧纸的时候装纸钱的熟料袋子一样。
老太太接过东西，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我站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然后就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路又不一样了，本来平坦的路，开始沟沟坎坎，本来的小水坑也开始变成了流淌的河水，只有那个满是布条的槐树依旧待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我走了很久才走出那河底，等我走出河底的时候我一下子就醒了，醒来之后我跟妈妈说我去看小妹了，她挺好的，我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后来大概过了有一年，我又梦见自己走到了那条河的河底，那次，我依旧梦到了那个老槐树，但是那次我没有再见到那个老太太以及那个黑色的小门，那次，我实在大槐树的旁边看到了一个很大很亮的铁门，我站在槐树下的大门外等着，不知道在等什么，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本来很亮的光线暗了下来，然后我看到那个大铁门打开了，我看到了我家小妹笑着从里边走了出来，她挎着一个小小的包，高高兴兴的向我走来，我也笑着看她。
她走到我面前，站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笑，很开心的样子，她的身后不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等着她，就好像是她活着的时候我去她上班的地方看她一样，不过那个时候小妹是一个小话痨，她一直不停的跟我讲话，但是我梦见她的那次，她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站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笑。
我好像也变成一个哑巴，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我拉着她的包，把我手里的东西往她包里塞，她依旧站在那里，也不阻拦，笑着看我往她包里塞东西，等我把手里的东西都塞完，她就笑着往回走了，边走边跟我挥手，等到她进去大门里边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姐，我有钱”
然后我也笑着跟她挥手，看着那大门关上，看着她跟那个等着她的女孩子一起走远，然后拿大门竟然也慢慢的消失了。
那次是在大门消失的时突然就惊醒的，醒来的我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痛，身上穿的睡衣竟然全部被湿透了。
天亮之后，我给妈妈打电话，我说我梦见了小妹，她挺好的，笑的很开心，交到了朋友，一直跟我说她有钱。妈妈在电话那边哭的说不上话来，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想她了，她走后的第一年，我想她，很想很想，所以经常梦见她，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者是她知道我们担心她，托梦给我告诉我她挺好的。她是一个那么懂事的女孩子，一直都是，那么乖，那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