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寻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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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杀局云散

王维等三人见随行官兵已至街巷的转角处,就遥遥赶上,趁着围观的百姓拥堵,李玄玄快速与随行查案的官员打了个招呼,三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在素衣外另裹了件官服,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寺庙中。

只等他们三人进入寺院的那一刻,便装作查案模样,东寻西藏间,再将官服脱下,转入围在井边的宿者身旁。

“这平白无故的失足掉井里,倒是可怜了我家的孩子喽,这得给娃娃落下多大的阴霾啊。”

“是啊,现在我家娃还哭着喊着说见了鬼呢。”

李玄玄听着孩子父母的抱怨声,将视线转向地上那具被白巾盖全的尸体,仅能从轮廓看出小和尚身材矮胖,而身上的衣服已全然湿透,漫过地上一圈。

等随行的仵作来验,不过半晌,仵作笃定道小和尚身上没有外伤,身形四尺半左右,看其外形是个不过十二的孩童,应是失足落案,便禀告给了查案的官员。

官员远远眺了眼李玄玄,请示她的意思,见李玄玄无声点头,便下了断案书,领着原先的人,离开了开元寺,再遣回了寺外围观的百姓。

一时,开元寺内,唯有李玄玄与王维留在井边,面色如灰,听着远处正庙中方丈们念起的经纶,心中没有半点松懈。

而李白则是前去问寺内弟子要了三间客房,再回来时,满面忧思。

李玄玄轻眯双眼,望着井身的高度,过她半膝,眼底忽而精光闪匿,冷静道:“我觉得此事并非自杀如此简单。小和尚的身材矮小,我身形约有七尺,小和尚只有四尺半,这口井已过我半膝,井身约莫在小和尚腰际之上,失足最多也只是撞到腰际或是磕碰到胳膊,若非被人推下,自己失足掀过井身的概率不大。”

刚至井边的李白听到李玄玄的话,浓眉更紧,沉声道:“看来是谋杀。我去问弟子要来三间房的时候,看到开元寺有个侧门,侧门外就是人烟罕迹的后林,沿着后林小路一直走,又能经过城郊,一路从官道逃出洛阳,是最佳的逃跑路线。如果我是这个小和尚,直到我散播《美人图》的行迹败露,必然会选择这条路线,可你们看这个井边,三十步远就是寺院正门,前有弟子巡视,后有住客云集,根本不易于逃跑,如果不是有人引他来此,他没可能会来此地。”

王维走近井边,靴子稍许摩擦两下,应声道:“是啊,这里的石砾偏大,摩擦力更大,一般就算是有水液堆积,也不会轻易滑倒。虽然小和尚没有外伤,但是疑迹斑斑,公…你为何不让随行官员查明再走?”

李玄玄环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在暗,才轻声道:“仵作查了没有外伤,小和尚失踪又是昨日之事,现在由几个孩子发现尸体,而寺中除了方丈与弟子之外,只有十余住宿者,他们声声笃定小和尚是自杀,我刚才细观了他们去的方向,方丈与住持向北,宿者向南,若是半夜行凶,很有可能没人目击过凶手行凶。我们又为何要打草惊蛇?”

王维沉吟片刻,赞同点头,愁容不减道:“话虽如此,但凶手行事利落果决,我们尚不知凶手是寺内住客还是住持弟子。若是住客,等明日晨起,住客们纷纷出城,便再难抓到凶手了。”

李玄玄无声垂眸沉思,紧锁黛眉,直到李白清朗之声再起时,才抬眸看向他。

“今日晚间,我独自去探查消息,我会功夫,总好过你二人单独行事。”李白回握着腰间佩剑,决然道。

李玄玄虽不同意李白只身犯险,但她与王维确实会成为李白的负担,便只能忧心一句,“万事小心。”

不过用了半个时辰,月已上柳梢,星辰漫散,开元寺的夜已是一片寂静,独留下声声颂道之音,却未能洗涤今日发生的污浊。

李白已经先一步离开屋子,独留王维与李玄玄二人坐在一间房内,愁眉不展地等着他的消息。

直到听到邻间细碎的议论声,将他们二人还未松弛的心弦被更加栓紧一分。

“孩儿她娘,你今日见过得松住持了吗?我还有个愿想在他那儿请呢?”

由于隔音不佳,男人的声音,包括沉重的喘息声,皆能入王维与李玄玄的耳中,惹得他们不自主的侧耳倾听。

随即,妇女声起,带着明显的怨怼,“你怎得忘性如此大,得松主持原是在汝南开元寺,这几日请愿要来探望他最亲近的弟子,就是今日死的那个,这才来的洛阳。据说那弟子可是他从小养大的,近几年送来洛阳学法修行。得知死讯后悲伤不已,今晨就出发回了汝南,现下估计都过三城了。话说回来,你说你刚来洛阳时住在这寺院,听到些不知真假的玉真公主传闻,就多嘴要同别人说,这不抓起来受了顿皮肉苦,还不长记性,硬要请得松主持为你驱难,我估摸着得松主持是嫌你麻烦,才再你说出牢狱之灾后的第二天,就收拾包裹走人了。可惜啊,死的可是他最疼爱的弟子啊。”

此话一出,李玄玄与王维的眼骤然对上,将妇人的话细细品味一番后,二人眼底的冷意片刻升腾。

李玄玄领着王维来到案前,未防止声音过大,引起邻间的怀疑,干脆提笔写道:“得松有疑。”

王维紧抿双唇,点头时,心中已有忖度,妇人的一番话,将他的诸多疑思一一瓦解,而凶手的面容也随着这些,渐渐浮出云雾。

小和尚为何能得到玉真公主与陛下起疑的消息,原来是因为这对夫妇,被问审之后,再回开元寺,告诉了得松此事。

而按他们的意思,得松从汝南不远千里到洛阳开元,也并非是表面上那般师生和睦,恐怕是他早起杀心,再行奸计,杀了散播消息的小和尚,那么《美人图》一事,便在小和尚身死之后,会告一段落,若不是他与李玄玄今日无意听到此事原委,再没第二人会知道得松这个名字。

可得松为何而来,是受人指使还是他根本就是幕后之人?

汝南山高路远,得松与李玄玄本没有交集,小和尚为何要污蔑她的名声,而得松又为何杀了他最心爱的弟子?

周围究竟有多少的阴暗鬼魅躲在光明背后,窥视着他们?

想罢,王维接过李玄玄手中的笔,笃然在得松的名字上,写了“确信”二字。

此事的脉络,他们终算理清,而得松已出发回汝南,此刻的开元寺也再无任何凶手可言,李玄玄与他们的危机尚算接触,只等李白回屋,明日便可重回灵都观。

王维轻舒眉稍,弯腰在李玄玄耳边,极力压低嗓音,道:“危机解除,公主可放心安睡了。鄙人先行告退。”

正当他欲转身离去时,李玄玄忽而按住他要离开椅背的手,惯性使然,王维下意识地向李玄玄身侧倒去,再按住桌案,保持平衡时,他与李玄玄只差咫尺。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三盏油灯堪堪维持,却借着一点幽黄,印在李玄玄的眼底,让王维心头生出一点躁动。

他未等李玄玄反应,很快离开了李玄玄身边,几乎是弹起身子,面色漠然地盯着前方,却也不再向前一步。

“本宫是想问你,为何入灵都观时,未见笑脸。本宫记得王公子往日是个温和如风,笑容也如翩翩皎月,能舒人心脾。”李玄玄面色郝红,双手下意识地附在面颊上,感受着微烫的温度,将心中疑虑脱口而出。

王维低头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的李玄玄,回忆起自己入灵都观时,已有三四日未见到李玄玄,心中是想念,也是迷茫,却在第一眼就望见她与李白谈笑风生,不甘道:“许是妒了那把琴,也许是因为李公子与从前的卢飞户不一样,卢飞户配不上公主送我的琴,可李白却配得上那把古琴,倒是让我心生比较。”

李玄玄抬眸望向王维时,眼底闪着皎洁明透的光,笑道:“你可是醋了?”

王维被李玄玄的话问得愣滞许久,回神时,躬身赔礼,可身姿面容依旧是一派风光霁月的坦荡,“王维失礼,公主的琴赠谁都是对的,公主与谁亲近都是常事,是鄙人心胸狭隘。”

李玄玄从前恼怒王维的生疏与礼貌,可听了他与李白的一番话,不禁生起些细水长流的耐心来,轻声解释道:“本宫欣赏李白的才华,这才送的琴,不过若是亲近,本宫也不是什么闲人,从没有过要违背官制,在大理寺救人的想法,只因你是王维,所以本宫救了,赴汤蹈火也要救。”

这几句话,不偏不倚地打在王维心上,让他猝不及防地抬头对上李玄玄明媚的笑颜时,心底滋养出暖意,流窜在他整个胸膛。

“多谢。”这二字简单而温柔,含了千言的温情,也减了“多谢公主”的礼数疏远。

李玄玄笑意满盈,杏眸含着一汪湖水的柔亮,挥挥手,见门前一个背影借着月光打在屋内,伸手向王维指去,在他耳边盈声道:“他到了许久了,一直未打扰我们,才不敲门。”

王维顺着李玄玄指的方向探去,见来人背影欣长挺拔,发髻高盘,衬出他一身桀骜清高,将他的背影拉得更加高阔,一看便知是李白。

王维悄步为李白开门,将方才与李玄玄听到的传闻皆一一告诉李白,才见李白郑重的面色稍有缓和。

李白将手里握着的一方巾帕交由李玄玄,简而言之道:“我探查了一番,并无异样,不过是搜查到一间空屋,看摆设应是死去的小和尚的住所,进去之后,我发现那小和尚可能不是十二岁的孩童如此简单,他的房内,放了打量成年男子食用的药草,大多关于滋补阳肾,那个小和尚,很有可能是个先天有缺的男子。还有这一方巾帕,我也觉得有问题。”

李玄玄正反观着巾帕,见巾帕上不过简单一对飞鸟的刺绣装饰,不解道:“什么问题?”

李白目光落在那对飞鸟之上,沉声道:“那是蜀绣。我记得洛阳开元寺僧人所有的衣服、鞋袜包括巾帕,都是城西德绣坊所制,用的是湘绣。我也去过别的僧人屋内,都没有这块巾帕,再查了小和尚的来处,连一个蜀地的家人都没有,究竟谁给他的这块帕子?”

言毕,李玄玄再细细观着帕子上的那对飞鸟,又陷一阵沉思,直到油灯枯尽,最后一点灯光也没在深夜之中时,她才将巾帕收起,轻吐几字,带着乏意与愁思。

“剩下来的事,就交给大理寺吧。陛下也不想我参与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