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越过山丘,再回头瞧山丘中,只剩茫茫的雾气遮住眼睛,身在山丘这侧的人,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山丘的另一侧看一看的。
在这车厢中,这几颗跳动的心脏,就他们自己的心绪来说,也许昨天他失去了他的朋友,又也许在昨天看到了镜子中反光的丑陋的自己,于是决定越过大山了。情绪惘然,我再也不能凝视那深不可测的雾气的深处了,在朝日的光线射入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双双睁开的眼睛,他们属于工人,属于农民,属于商人,但绝不属于腐朽的地主和麻木的平民。
历史开始倒退了,由第一朵花朵的绽放变成萎谢,由豪华的府邸变成荒芜的平地,由乡间的小路变成杂草中的砾石,在这历史上寄生于物质的文明倒退到无法再倒退的地步时,一切反弹,又是一群新人寄生于物质之上,历史又开始倒退、循环。
在我们的时代,我是无知的被历史禁锢着的囚徒,它们—那些睁开的眼睛—是徘徊了百余年终于觉醒、重返的贤人。于是一切都要被碾为尘土了,一切尘土都要被重新塑形了。
说到这儿了,我们那位马夫放松了辔头,马而缓步的往前走。他的帽子高高的,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部遮上。从他的天灵盖开始,两条刚毅却柔和的线条在他下巴处汇聚,下巴上浓黑的痣是那么的明显,富有特征,没有那种乡邻的关系。他的眼神坚定着,仿佛可以看清这邪恶的世界的真相。祝他不会被涌出的激情夺走生命,祝他分开时能和亲人紧紧相拥。
“好了,先生们,到站了。”马夫说着。
我与其他三个人下了车了,马车往回走了,车子竟然在午前平安到达了城里,没有遇到抢劫—尽管平常。
一只大手握住了我的手,正是其中的一个旅客,在破皮包裹下,一只劳累的大手抓住了我。
指缝间留有泥土的芬芳,那是独属于中国乡土的气息。揭开破布一开,是蔡朝熠!
那么个忠实的仆人,是不会离开他的老爷的,他打点好了茅草屋里的一切事物,瞒着我上了马车,随我到了这山另一边的小城里。
那一小木盒的沉重的银子,珍藏在破布之下—不敢拿出来,因为总是害怕别人—从前别人都在鄙视的目光,现在则是危险的。
这一小盒的金属爆发出他所能爆发出的所有力量,带来充实的财富与生机。银子被拿空了,只剩下空荡的木盒,而这空荡荡的木盒,则变成了我和蔡朝熠的小房子,这个朴实的人,依旧卖掉自己的劳动力,在工地或者码头发挥自己的长项—力量。而由于我读了几年书的缘故,于是便装腔作势的当起了先生。
我们租的房子总是传来街上回荡的声音,他们或来源于奔走的人群,又或是来源于车轮的滚动。总之,每每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蔡朝熠就趴在桌前,用他灵敏的耳朵仔细听着每一道传入耳朵中的声音。一年、二年,然后是悠长的时间。
生活还算富足,因为没有当地主时那么富裕了。在我的劝说下,慢慢的蔡朝熠不买他最擅长的东西了,但总归还是给别人当奴仆的,坐在另一个姥爷的门前替他守门。
说不清时间的跨度,讲不明翻越的云朵。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蔡朝熠从另一个老爷那里回来,推开带有回音的长街的房门,房门紧锁着,但却找不到他很久以前服侍过的老爷的身影。
走到街上,找回头街尾,涌动的人群犹如翻滚的麦穗,又如同犁地的铁犁,把平常领地的生活全部犁的颠倒。
“这是怎么一回事?”蔡朝熠他的大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衣服问着。
“噫,衙门开案了!”那个人的手磨着他的嘴唇,神色激动的、兴奋的说着,“衙门开案啦,你快去看看吧!”
他人不再理会那只大手,神色激动的、兴奋的随着人潮的涌动,往一个方向挤去。
蔡朝熠摸了摸他那坚挺的、没有过多打理的头发—就好像枯树的枝丫,叉七叉八、杂乱无章,便是最好的工人也一定无法锯下那些枝丫。
在一片滔天的吵闹中,错乱的人们的步伐将这个泥泞的地面踏的坑坑洼洼,一个个顶着黑色毛发的动物,犹如在村中常见的、我们俯视着的蚁群,随着蚁群行走,直到所有的蚂蚁都停下了他们的步伐—当然,我们的树枝也在其中。
一个男性正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他的头看着衙门的天花板,那是由横梁和支柱支撑起来的建筑,中间有大片的面积空缺,不稳定,问问积极的狂风,它们裹挟着沙石就能击倒它。官老爷坐在他的位置上,枯树枝从前的姥爷则在一旁的证人区。
“我是处理本案的郑入来,现在开庭。”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在这么个古朴的建筑里,用着西洋的小锤宣布了庭审的开始。
“你在三年前杀了贾先生一家,情况是否属实?”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张开了嘴,问出了本次审问的第一个问题。
所有的民众都以颠狂的眼神看着在地上的、已经被他们钉上犯人标签的人。前不久刚刚爆发,虽然已经习以为常的战斗,再一次让他们本就瘦弱的身躯变得更瘦弱了,不必说车前的横木,就是田野里的禾草也要比他们壮上不少—禾草被风吹动了,地底的根牢牢的抓紧着,但我们看到的民众们,很少有能找到自己的根的。
“不是的先生。”犯人说着。
“不,我是亲眼看到了的,那种贱人的手掌,我是不会认错的!”老婆子叫着,她作为本案的证人,是那么的引人注目。我想我们应该为她进行标注,对于她忠于这个腐朽的政府的事情,她是那么的荣幸。
“你如何证明你看到的是正确的?”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问,他是多么渴望从老婆子的嘴里听到他想听的。
“那种肮脏的干着粗糙农活的手,我是不会认错的。”
人群开始叽叽喳喳了,一开始是一小部分,接着是一大群,知道一个人伸出自己的手掌,亮出手沟里的泥土。
勤劳的农民们用朴实的方法对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婆子进行了驳论述。
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赶忙扯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在三年前是不是曾坐马车从城里畏罪潜逃了?”
“我只是回去打点我的财产,先生。”犯人为自已申辩道。
“是的先生,我们的这位叫做付思的年轻人是地主的儿子。”律师终于开口了。
“元先生,三年前,你所乘坐的马车上,是否有看到这个人的身影?”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声音开始有些小了,他不得不重视律师的话,尤其是儿子这个名词的前缀。
“没有,所有人都披着破布。”
“好的,好极了,正当如此!”
我们的官老爷又叫郑入来的站了起来,敲了敲桌上的小锤宣布庭审的结束,就在这荒唐的十几分钟里,他决定了一个人是生还是死,没有过多的证据,没有过多的论述,有的只是语言中的身份的展示。
郑入来亲自给跪在地上的人松了绑。付思站了起来,走出门去,没有一个民众靠近他。
“老爷,老爷!”蔡朝熠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高举着,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衙门,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还是那一头秀发,还是那熟悉的面庞。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熟悉的细节都仿佛在说:嗨。
付思走在苏如身边,父母之命显得这个自由民主的政府更加可笑。
付思明明富有,却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出行方式。看到我的到来赶忙伸出了沾满泥土的大手。
“先生,感谢,感谢!”
怎么会那么诚恳?好像从没把自己我的优待的情况与自己的身份联系起来,他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份吗?
“元江!”苏如惊的叫了起来,短暂的惊讶后,转变为了惊喜。
她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付思还是用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对待这一情况,两个互不相爱的人被迫结合到一起,便是这种。
“我从没想到过,从从没有想到过,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