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杰西家族的新挑战

在林卡姆家族的飞船上，多萝西望着舷窗外那片毫无生机的沙丘之海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黑色山脉，轻声说道：“这是一个亟需色彩点缀的星球。”

杰西坐在她身旁，专注地凝视着从地平线逼近的巨大沙尘云，那景象宛如卡特兰海的无情潮水。他深思熟虑后，决定让飞行员绕个弯，在前往卡塔格之前先深入沙漠几百公里。他期望借此让多萝西和小巴里对这个新星球有更直观的了解，展示他们未来两年要生活的这个世界。

多萝西衷心期盼这个决定不会酿成致命的错误。她深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们将面临诸多挑战。

“我想我们能够经受住这场风暴的冲击。”飞行员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但愿如此，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返回太空。”

杰西沉默不语，紧紧握住多萝西的手，这一亲密举动既是对她的鼓励，也是对她的承诺——他会竭尽全力确保她和小巴里的安全。小巴里坐在旁边的舷窗旁，着迷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眼神中充满好奇与期待。

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伴侣早已习惯无需言语就能理解彼此心意——一个眼神、一次触摸便足以传达彼此的心思。杰西用手指抚摸着爱人手上的楔形戒指，感受着那份温暖与坚定。

尽管杰西是贵族家族的族长和首领，但多萝西负责管理庞大的宫廷事务。她常将自己比作古代地球上武士的妻子，因为她能够参与所有重要事务的决策和管理。当然，她也明白，自己与杰西的婚姻梦想很可能只是一个甜蜜的幻想。在帝国严格的规则和法律下，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婚姻是不被允许的——无论杰西对她多么深情，无论她对他多么重要。

多萝西是杰西儿子的母亲，也是林卡姆家族的直接继承人。她教导男孩许多重要的事情，但有时也会过分溺爱他——这在杰西看来是不可取的。杰西希望儿子能够面对困难，通过这些挑战磨炼意志，使自己变得更强大。多萝西不得不服从杰西的要求，或者至少表面上服从；但事后，她又会忍不住再次溺爱巴里。

“我们快点到达目的地吧。”坐在对面一排的善良的家庭医生卡林顿・尤说道。他努力直视前方，试图避免看到舷窗外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景象。卡林顿・尤有着剪得短短的灰白头发和如撒了盐般略带灰色的胡须。“我已经被气流颠簸和摇晃弄得恶心了。”

“卡塔格就在前方，正前方。”飞行员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在船内通讯系统的扬声器中低沉地回荡着。“准备好，当我们接近山脉时，气流颠簸会加剧。”

“很好。”尤的脸色愈发苍白。

多萝西透过椭圆形舷窗仔细观察着越来越近的城市——散布在阴暗岩石之间的建筑物和清理过沙子的区域。那是个不祥之地，是霍斯坎纳家族在执政的十八年里创建、扩建并加固的。连接大型建筑和较小建筑物街区的狭窄道路和陡峭楼梯是用巨大的、粗糙加工过的石板铺成的。许多最大的建筑物通过铁路和隧道与城市的其他部分相连。虽然卡塔格没有自己的太空港，但在城市的两端，岩石中通过爆破形成了巨大的——一个比一个大的——场地，铺上了钢板并变成了飞行器的跑道。

飞行员在一座高大的石制行政大楼附近的平坦场地上空盘旋——这里曾是霍斯坎纳家族的总部。卡塔格有着暗红色屋顶的高房子与锯齿状的悬崖和谐地融为一体，带着一种阴沉的美感。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的风摇动着飞行器，将它从一边甩到另一边，就像一支轻装的先头部队在大规模攻击前骚扰敌人的力量。飞行器时而掉进气流的空洞，时而倾斜着急速上升，这引起了尤医生新一轮的痛苦呻吟。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巨响，飞行器降落在被钢板铺就的场地上，周围是尖尖的岩石。当地的交通船和穿梭机在周围降落，试图逃离即将到来的风暴……它们就像寻找山中巢穴躲避的鹰。被强风扬起的沙粒沙沙地打在舷窗玻璃上。

“我们到家了。”杰西说，“沙丘世界看起来非常美丽，是一个非常好客的地方。”

多萝西几乎认不出在到达大楼的中央大厅迎接并陪伴她的两个人。他们每走一步，鞋子、沙漠服装和披风上就会洒下厚厚的灰尘，落在地板上。但是多萝西凭借敏锐的目光，立刻从他们的走路姿势和相互交流的手势中认出了这两个人。多萝西善于注意细微之处，并且能准确无误地读懂肢体语言——在一个贵族血统比智慧和才能更受重视的世界里，这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

加尼・霍尔利克以夸张的戏剧性姿态掀开头上的兜帽，又有一堆干燥的深灰色尘土从上面落到地板上。当这位宫廷吟游诗人看到杰西时，他严肃的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你们选了个好时候来啊，朋友！”他那蓬乱的浅红色头发下的脸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有嘴唇和周围的一条皮肤是浅色的斑点——在脸被紧贴的面具遮住的地方。

埃斯玛尔・图伊克没有摘下兜帽，他的眼睛在狭窄的眼缝中闪烁着。

“请原谅我们在您到来时没来得及清理一下，大人，但我们刚刚从沙漠回来。这些霍斯坎纳的混蛋留给我们的全是些没用的破烂设备！我们必须尽快把像样的机器运到这里来。恐怕这会花费我们非常非常多的钱。我想霍斯坎纳已经抬高了市场价格。”

“我们的资金已经紧张到了极限。”多萝西警告说，“预见到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订购了设备和机器——用我们仅有的钱能买到的那么一点。”

“看来我们得订购更多。”杰西说，“不管我们得把手伸进钱箱多深，我们仍然需要像样的装备，否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他对多萝西微笑着，“你会找到办法弄到钱的。”

“像往常一样，我会想办法的。”

多萝西无数次为林卡姆家族确定支出优先事项、削减预算，甚至找到意想不到的新收入来源。现在她正忙着急切地思考如何解决这个极其困难的问题。

仆人们跑过来接过到达者的物品和行李。最后，在经历了一路的颠簸后，尤医生也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厌恶之情。

两个满身灰尘的陪同人员带着新来的人沿着一条陡峭的小路走向附近的一所房子。作为风暴前兆的风在保护城市的岩石之间穿梭，吹动着人们的头发和衣服的下摆。杰西和多萝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以保护自己免受灼热的沙粒的击打。儿子向前跑去，但多萝西叫他回来。这个黑头发的小男孩不情愿地服从了，停下来开始等待他的父母。

“也许对你来说，最好马上把脸弄脏，沾上灰尘和泥土。”加尼・霍尔利克对孩子说，“在这个沙丘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们还没想出怎么好好清理它呢。这些该死的灰尘和沙子会钻进任何缝隙。我的皮肤因为这沙子都起疹子了……”

加尼看了多萝西一眼，决定不把话说完。

女人牵起巴里的手，他们继续前行。察觉到杰西不赞成的目光，她松开了儿子的手，让他走在其他人前面几步。

“主要的香料田在离这里一千五百公里的地方。”图伊克急忙打破沉默，“但是卡塔格是离大城市和着陆区最近且最受保护的地方。”

加尼开玩笑地用手肘碰了碰杰西。

“好好欣赏你新家的美丽景色吧，朋友。”

透过飞扬的沙尘，多萝西艰难地辨认出前方高耸的古老石头宅邸的轮廓。那是一座由未经加工的石头建造的堡垒，反映了霍斯坎纳家族粗陋的建筑品味。她想起了他们在卡特兰海岸边的家，乡村风格，朴实无华但却非常舒适，房间里有木质装饰、地毯和欢快燃烧着的壁炉。而在这里，一切都恰恰相反，这个阴沉的世界能提供给临时居民的只有粗糙的石头和交错的焊接结构。

“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

瓦尔迪马尔・霍斯坎纳祖先的巨大雕像环绕着一条长长的通道。

“这必须马上拆掉。”多萝西脱口而出。

“老瓦尔迪马尔回来的时候会很不高兴的。”加尼带着一丝戏谑笑着回应道。

杰西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如果瓦尔迪马尔两年后回来，我才不在乎他高兴不高兴呢。”

第二天早上，多萝西在分配给她的充满灰尘气味的卧室里很早就醒了。她睡得很不好，时不时地从浅眠中醒来，一点也不解乏。她坐在床上，看着黄色的沙漠之光像感染了脓液的血液一样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渗透进来。杰西不在旁边，尽管床单是皱的。

察觉到多萝西醒了，一个小小的自动装置嗡嗡地飞过来，停在她面前。她猛地呼出一口气，打开了这个“邮件蜜蜂”。装置立刻用杰西的声音说道：

“我和埃斯玛尔、加尼去视察了。你昨晚很难入睡，所以我没叫醒你，多萝西。”

她为这种体贴而微笑，但决定不再睡觉了，至少在今天，在来到沙丘世界的第一天。为了让家里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顺利进行，需要关注上千个小细节。

巴里已经起床了，在房子里跑来跑去，无法抑制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活力。男孩深褐色的不听话的头发完全不听从多萝西整理并梳理整齐它们的要求。巴里翘翘的鼻子上布满了细小的雀斑，在一层无处不在的沙丘灰尘下变得看不见了。他欢快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不时响起。巴里令人惊讶地能在最看似平常的事物中找到有趣的小细节。

这个聪明的八岁小男孩紧紧跟着母亲，向她提出无数个问题，窥视没有标记的箱子，不知疲倦地探索走廊和封闭的房间。多萝西向和她与杰西一起从卡特兰来的家仆们下达命令。这里也有霍斯坎纳家族以前的仆人，图伊克将军以他特有的谨慎亲自挑选了他们。杰西在所有事情上都信任这位老兵的敏锐和谨慎，但多萝西决定亲自评估这些新仆人。错误的后果可能非常昂贵，在这场高风险的游戏中赌注实在太高了。

她沿着石头楼梯来到厨房。当多萝西走进厨房时，厨师长正好在和两个仆人讨论晚餐菜单。在加入林卡姆家族的随从前，皮耶罗・宗恩曾是卡特兰最好的餐厅的厨师长。杰西把他带来，以便他在沙丘世界新主人的城堡里烹饪他的美味佳肴，但这个小个子精力充沛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非常慌乱，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新的职责。多萝西真心想鼓励他，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个不友好的地方他们得牺牲多少。

厨师长和他的谈话对象看到多萝西进来后恭敬地沉默了。她当然和他们一样是平民，但她在高层圈子里活动。站在不远处正在一个大石头壁龛里擦灰尘的当地女仆停了一下，然后又以更大的热情继续干活。多萝西感觉自己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后来，当她和儿子再次独处并来到楼上的大厅时，巴里抓住母亲的裙摆问道：

“奥多克斯是什么？”

“奥多克斯？”

“嗯，就是我们飞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颗星星。”

“那是厄拉科斯，亲爱的。在古代天文学中，它的意思是‘舞者’或‘奔跑的骆驼’。这是那颗像太阳一样照亮我们新星球天空的星星的名字。”

“我想回到卡特兰。我非常想念我的朋友们。”

“在这里你会交到新朋友的。”

说实话，多萝西没有注意到卡塔格有很多孩子，而她遇到的那些孩子都是些绝望的街头小混混。在这个主要由被定罪的人和提前获释但没有钱离开的人组成的人口中，沙丘世界并不是一个最适合建立家庭的地方。

当杰西开始熟悉香料生意和相关业务时，多萝西开始打开包裹整理东西，而巴里继续探索城堡。男孩有着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总能在母亲最忙的时候打扰她并向她提问。但她总是耐心地抽出时间回答，因为她知道孩子的好奇心是聪明的标志。

在主人的套房里，她摆放了几件林卡姆家族的纪念品，这是杰西考虑到他们乘坐的飞船有限的载重而允许她带来的最少的东西。其他所有的财产都留在了卡特兰。在身后那个友好的星球上留下了她以前的全部生活，而那不仅仅是没有感情的物品。每当发现某个玩具或礼物被忘在家里而且很可能永远失去时，巴里看起来都很失落和沮丧。

“在新地方开始生活是好事。”多萝西勇敢地微笑着说。当她查看物品清单时，男孩开始检查他在大房间角落里找到的一些东西。多萝西打开下一个物品——那是杰西父亲的全息照片。她把照片放在卧室的壁炉上，打开了图像。空中浮现出沉重的贾博・林卡姆的肖像，他穿着装饰华丽的伪军装——这是他最喜欢的服装，尽管他一生中从未在任何军队中服役过。这位皇帝的谄媚者，这个老傻瓜喜欢穿着昂贵而古怪的服装举办舞会，尽管他负担不起。最终，他几乎使林卡姆家族彻底破产。

在一次这样的宴会上，一个疯狂的厨师在瓦尔迪马尔・霍斯坎纳的父亲的甜点——一层卡特兰千层酥中偷偷放入了强烈的毒药。但这种美味也是贾博・林卡姆最喜欢的食物。他误吃了毒药，立刻就死了。仅仅一年后，年轻的瓦尔迪马尔在敌人的死亡中受到鼓舞，确信林卡姆家族不会再试图下毒，于是公开向杰西的哥哥雨果挑战，邀请他参加霍斯坎纳家族举办的斗牛活动。雨果自己——没有人强迫他，除了他自己错误的骄傲和羞耻感——同意参加，结果被公牛杀死了。纯粹的愚蠢。就这样，林卡姆家族中较年轻的杰西成为了贵族家族的首领。

看着贾博的照片，多萝西希望她心爱的杰西不会成为家族不幸命运中错误骄傲的牺牲品。

尤医生从敞开的门走了进来。

“哦，今天我感觉好多了。我甚至开始打开包裹整理东西，恢复一些秩序。”说着，他向多萝西展示了一把长长的、像剃刀一样锋利的仪式用刀——一把镀金并镶嵌着昂贵宝石的医用手术刀复制品。“我还找到了这个小玩意儿，从我获得医学学位的时候就一直留着它。”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许把它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太应该，即使对像我这样自负的老傻瓜来说也是如此。”

“我想我们完全可以原谅你的这个弱点，卡林顿。”

老医生快速地搓了搓手。

“你知道，我想吃早餐了——虽然有点晚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吗？主人还没回来，但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下了。”

“行啊。巴里，咱去餐厅。”女人见儿子这么安静，心里挺纳闷，他正盘着腿坐在关着的窗户底下，背对着她呢。“你在那儿干啥呢？”

男孩带着天真的笑容，一边接着玩儿，一边转过身来对着母亲。他那蓝绿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妈妈，我可算找到个朋友啦。你看，这动物跟咱那儿的潮汐蟹似的。”他举起手，母亲瞧见他手掌上有只好多条腿的玩意儿。它黑亮黑亮的，像块发黑的钢铁，一只蜘蛛在男孩光溜溜的胳膊上爬着呢。孩子咯咯直笑。

“哎呀，好痒！”

尤医生的下巴一下子惊得掉了下来。

“小家伙，别动！”老人把多萝西推到一边，赶紧朝男孩走去。“这是本地的沙蝎。它咬一口可要命呢。”

多萝西心里一紧，想朝儿子扑过去，可又停住了，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引得虫子咬巴里。

医生猛地一下把那吓人的蝎子从男孩手上拂掉。那家伙掉在多萝西脚边的地上，蜷成个黑球，准备反抗。女人用全身力气踩在蝎子上，把它踩死了。即便沙蝎已经死了，多萝西还是不停地踩。

“就得这样。”尤医生平静地说着，把男孩从角落里带了出来。可巴里含着泪，使劲儿想从老医生手里挣脱出来。

多萝西紧紧搂着儿子，开始摸他的头。

“这地方可危险了。你可不能跟在这儿找着的动物一块儿玩。就算是尤医生，要是这讨厌的沙蝎咬了你，他也没辙。”

巴里气呼呼地看着母亲。他还是没法接受自己的新宠物这么快就死了。

“卡林顿本来能想出啥解毒剂的。”

老医生拍了拍男孩不听话的头发。

“咱可别这么考验我的本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