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骨烬识香

天宝三载七月十四，长安城飘着粘腻的槐花香。

陆九章蜷在太常寺廨房的阴翳里，琥珀色的阳光透过格窗将《香乘》书页切割成碎片。案头鎏金双耳香炉腾起一线青烟，那是他新调的“醒神香“——白檀二钱、苏合香半钱、龙脑末少许，本该清冽的香气此刻却泛着腐鱼般的腥甜。

“陆博士又在试香？“

鸿胪寺录事王准的皂靴踏碎满地光斑，他手中提着的鎏金铜鱼符还在滴着蜡泪。陆九章嗅到鱼符缝隙里渗出的血腥气，那是西域进贡的“血玉髓“特有的铁锈味。

“平康坊送来个棘手的物件。“王准将鱼符掷在案上，铜舌弹开的瞬间，陆九章看见半片焦黑的指甲卡在机括里，“三日前暴毙的景教执事，心肺里长满了沉香木纹。“

陆九章的玉髓耳坠突然沁出寒意。这枚父亲遗物每逢阴物现世便会结霜，此刻冰棱正顺着颈侧爬向锁骨。他拈起鱼符内的骨片，指腹触到细微的凹凸——竟是用波斯银针刺刻的《心经》梵文。

“戌时三刻，西市波斯邸。“王准的幞头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右相说，这香祸唯有陆明远之子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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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鬼市灯

暮鼓响过六遍，陆九章踩着光德坊沟渠的浮尸油渍前行。二十年了，长安城的暗渠依旧漂着同样的腐臭——胡商倾倒的隔夜酪浆、平康坊冲出的胭脂凝块、还有从刑部大牢渗出的，永远洗不净的血锈。

波斯邸的驼毛毡帘在夜风里翻卷，像是某种巨兽的肺叶。陆九章掀帘的刹那，九枝灯的火苗齐齐倒向他耳畔的玉髓坠。粟特商人康诺延盘坐在葡萄纹银毯上，眼窝里的靛蓝刺青随火光变幻，细看竟是九头蛇啃噬日月的祆教图腾。

“陆博士可知尸陀林？“康诺延的汉话带着于阗腔调，金丝腰带上别着的错金匕首泛着青紫幽光，“迦毕试国的天葬场，秃鹫食尽腐肉后，骨缝里会开出曼陀罗。“

鎏金香匣推至案前时，陆九章听见匣内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这不是他第一次验尸香——三载前元正大朝会，暹罗进贡的龙脑香里裹着婴胎指骨；去岁寒食节，新罗使臣敬献的苏合油中浮着人眼珠。但此刻，玉髓坠的寒气已蔓至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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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人牙祭

紫檀匣盖掀开的刹那，十三枚人牙在冰蚕丝上排列成昴宿星图。陆九章银镊尖触到第二枚臼齿时，突然瞥见齿根处的十字刻痕——礼部上月赐予青龙寺的吐火罗舍利齿，本该供奉在鉴真大师的禅房。

“康掌事好手段。“陆九章将银镊探入齿缝，勾出一缕青黑肉糜，“连大慈恩寺的镇寺之宝都请得来。“

驼铃在夜色里炸响。康诺延的瞳孔骤然缩成竖线，陆九章嗅到空气中漫开的腐橘气息——西域杀手惯用的迷魂散前调。他佯装踉跄撞翻灯台，滚烫的蜡油泼溅在香匣上，十三枚人牙竟发出活物般的尖叫。

“陆博士看走眼了。“康诺延的襕袍下摆掀起，小腿皮肤上密密麻麻嵌着人牙，齿冠拼成的祆教符文正渗出脓血，“这才是真正的尸陀林香。“

陆九章怀中的九曜星盘开始发烫。玉衡位对应的那颗人牙突然崩裂，露出半截景教十字架。父亲的信笺在袖中沙沙作响，那句“香通幽冥“化作冷汗爬满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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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修罗场

暗门轰然洞开的瞬间，陆九章将父亲遗留的断箭抵住喉头。箭镞上的孔雀石触到血气，骤然迸发绿光。康诺延脸上的刺青如活蛇游动，在墙面投下三头巨犬的阴影：“安西都护的血脉，果然...“

鸣镝破窗的尖啸打断话语。箭矢贯穿康诺延的眉心，将他钉在绘着密特拉神像的波斯挂毯上。陆九章抹去睫羽间的脑浆，看见箭羽系着的罗刹鸟尾翎——二十年前碎叶城之战，父亲正是用这种吐蕃鬼箭射杀叛将。

子时更鼓贴着坊墙爬来时，陆九章在尸体怀中摸出半枚玉髓耳坠。当残片与他佩戴的耳坠合璧时，朱雀大街传来地鸣般的马蹄声。三百匹青海骢踏月而来，每匹战马尾鬃都系着滴血头颅。玄铁面具的骑士举起手中卷轴，赫然是陆九章今晨呈给太真宫人的鹅梨香配方。

九曜星盘发出蜂鸣，玉衡位的血纹在月光下扭曲成景教碑文。陆九章突然读懂那些叙利亚文转译的汉字，寒意顺着椎骨炸开——香方第七味“龙鳞木“，对应的竟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第三列第十七字：

**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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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折夜行抄

陆九章在修政坊残垣处被截住时，怀中香匣正在渗血。追兵的火把映出来人臂鞲上的金线獬豸纹——大理寺的人。

“陆博士夜闯宵禁，可是要找这个？“寺丞崔元礼抛来一截焦黑手臂，腕上的九转连珠镯叮当作响。陆九章瞳孔骤缩，这与碎叶城记忆里祆教圣女的手镯如出一辙。

“三日前景教执事暴毙，尸身不翼而飞。“崔元礼的横刀挑起陆九章的下颌，“偏巧陆博士在凶器上留了指印。“

怀中的九曜星盘突然疯狂旋转。陆九章嗅到崔元礼袖口残留的鹅梨香，那是他亲手为杨贵妃调制的御用香方。冷汗浸透中衣的刹那，他忽然明白父亲信中所言“香可载魂“的真意——崔元礼身上的香气，与三日前暴毙的景教执事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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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折回魂香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九章跪在陆氏宗祠的牌位前。父亲的灵位积着厚灰，唯有“陆明远“三字被摩挲得发亮。供桌上的九曜星盘沾着崔元礼的血，玉衡位嵌着从尸体口中抠出的景教十字架。

香灰无风自动，在烛光里聚成父亲的脸。陆九章听见二十年前的雨声穿过时光裂缝：“九章，你可知为何九曜星盘独缺玉衡？“

案头的《香乘》突然哗哗翻动，停在那页记载“尸陀林香“的残篇。泛黄的纸页上浮现朱砂批注，字迹与父亲留下的信笺一模一样：“玉衡即匙，香灰为引，子时月食，可开幽冥。“

陆九章将星盘浸入调配好的血酒，十三枚人牙在液体中浮出北斗七星。当玉衡位的十字架开始转动时，祠堂地面裂开幽蓝缝隙。他看见二十年前的碎叶城在深渊中浮现：着明光铠的父亲将襁褓婴儿递给祆教圣女，而女祭司腕间的九转连珠镯，此刻正戴在太真宫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