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特伦韦尔之夜(5)
地板散发着滚烫的气息,缓慢消散的黑色蒸汽里,遍布因高温融化而彼此粘黏的残躯。
塞拉芬甩掉左手温热的血珠,平滑切口溢出的固态液体随之包裹住两道平滑的切口,促进着指骨与血肉的生长。
基于等价交换原则,每次使用术式的进阶能力时,人理之海都会视驱动效率而取走他的手指。
不过若是能换回三条人命,倒也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记住我刚才的告诫,不要妄想和怨灵搏斗,在这片空间,他们无法被彻底杀死。”说完,他便转身向着东翼病房区走去。
“格雷先生....请等一下!我们能和你一起么?”尼科洛大喊,直觉告诉他,只有跟着这个男人才有存活的可能性。
“听说过宫崎英高的Elden Ring么?”半晌,塞拉芬挠挠额角,突然聊起了电子游戏。
夏洛特一脸茫然,尼科洛和查尔斯反而愣住了,然后点点头。
他们当然听说过那个混账的日本人,可这和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如果将你们刚才遇见的怨灵类比为葛瑞克的士兵,那我面对的——就是成群的女武神。”塞拉芬尽量用年轻人的术语解释给他们听,“没有泼冷水的意思,但跟着我....你们只会死得更快,因为我是这座监狱最不受欢迎的囚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尼科洛很慎重的没有追问这位神秘男子那近乎奇迹的能力,“我们有办法能够出去么?”
“简单来说,我们已经脱离了原本的世界,只有这里的主人才能放我们离开。”
“一个鬼魂?”查尔斯心中微微一动,不自觉摩挲着胸口的GoPro。
“抱歉孩子,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算纯粹的人类,也不是我这种人。”塞拉芬伸手将凌乱的浅棕色头发梳至额后,“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个变态....只对我感兴趣,几乎不会特地针对你们。所以只要足够谨慎,你们未必会死在这里。”
事实上,这句话带着强烈的安慰成分。
塞拉芬非常清楚,普通人踏入这个诡异结界基本上就等于死亡,哪怕是最低等的怨灵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他们。
但在这种情况下,给予他们希望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恐惧——只会加速死亡。
“最后一个问题!你见过我们的朋友么?她带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孩和我们走散了。”尼科洛着急忙慌的补充。
“黑袍?”塞拉芬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很遗憾,我想你们的朋友大概已经死了。另外,离那些披着黑袍的女人远点。”
尼科洛和夏洛特旋即脸色一僵。
“你还剩下多少子弹?”塞拉芬从夹克抽出一枚匕首扔给尼科洛,权当拿走他香烟的报酬。
“三颗。”尼科洛老实回答。
“那很幸运了。”塞拉芬说,“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建议你们自我了断....这绝不是什么玩笑。”
三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迟迟没有说话。
——咯吱!
同一时间,漆黑的东翼病房区忽然传来某种细腻而尖锐的摩擦声,一连串乍现的火星沿着地板照亮了一道若隐若现的佝偻身形。
“真是粘人的家伙啊....我都想把它放在角落里粘老鼠了。”
塞拉芬无奈叹息,慢慢举起右手,对空一挥,流动的赤色光焰从他掌心窜出,于凝固间熔铸为一柄滚烫的十字长剑。
“趁那些东西复生前,赶紧离开。最后,祝你们好运。”
汹涌的高温气流围绕在璀璨的剑刃,男人缓步前进,朝着无尽黑暗走去。
尼科洛纠结着还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就看见那扇被轰碎的橡木门仿佛时光倒流般恢复原状。
一切陷入沉寂,可透过窥视孔,他甚至没有看见对方的背影,连那渗人的摩擦声都与之消失不见。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去找佐伊么?”夏洛特迟疑着看了尼科洛一眼,她其实有点退缩了。
“格雷先生的告诫至少证明了佐伊的第六感确实很准。”尼科洛将匕首扔给查尔斯,低声说,“我们去诊疗区碰碰运气。”
“尼科洛,我——”查尔斯犹豫着叫了他一声,却是直接跟了上去。
“别傻了查尔斯,现在可不是内耗的时候,我们当然得选择合作。”尼科洛没有回头,他知道查尔斯在担心什么,“别想那么多,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下一秒,他将柯尔特架在手电上,推开沉重的铁门,率先迈入诊疗区。
查尔斯示意夏洛特赶紧跟上,倒是鼓足勇气选择了殿后,可紧接着就撞在一堵坚硬的石墙。
周围,忽然陷入深邃的黑暗,只余下手电炽白的光。查尔斯本能地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网格柜。
他颤抖着关闭手电,透过通风的间隙向外看去。
这是一个六边形的石室,墙面由黑曜石与铅板交替镶嵌,填充着某种沥青混合物,而地面则铺砌着防滑铜板,蚀刻出人体的血管脉络图。
只不过从沟槽内残留的黑褐色液体可以看出,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要....不要害怕....”回想起塞拉芬的叮嘱,查尔斯低声默念,握紧了匕首。
“你错了孩子,人类需要痛苦,就像需要火一样。”
这一刻,身后传来温淳的嗓音,不急不躁,像是个优雅的绅士。
感受到冰冷呼吸的查尔斯骤然回头,只看见一对镜片后,泛着银蓝色光芒的瞳孔。
堆积在他心底的恐惧彻底炸裂,就像泄闸的洪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仅存的勇气。
查尔斯毫不犹豫地冲开柜门,却直挺挺的迎面倒下,无法动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悬挂铁链组成的神经丛吊灯。
原来他并没有跌倒,而是平躺在一张坚硬的手术台,连下颌都被罩上了金属口套。
他含糊不清地低吼,尝试挣扎,却被装上铆钉和固定扣的束缚带死死钳住。
“那么,欢迎进入我的乐园。我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你可以称呼我为——施密特医生。”
俯身与他说话的,是一名穿着白大褂的老人。
迎着昏黄的手术照明灯,查尔斯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睛深邃而锐利,带有一种冷静且精确的目光。
“不用着急,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还有很多。”
嵌入墙壁的通风口开始持续抽吸着腐气,管道内安装的铜质风铃,随着这些气流的经过,居然响起了莫扎特的安魂曲。
施密特医生不紧不慢地调节石制手术台的倾斜角度,最后取出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用烈酒消毒。
“你知道么,所谓解剖,注重的是精确与美感,而非单纯的暴力。皮肤的处理不仅是去除人体的外部层面,还要保证在后续标本的制作过程中,保持柔软且不变形。”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尸蜡味,施密特医生开始了极其镇定的解剖操作。
粘稠的血液顺着手术台的凹槽灌入地面的血管脉络图,逐渐溢出。
“啊——我可以理解你的恐惧。人类逃避痛苦是非常自然的渴望,但或许我们可以像水手那样,学习与风浪共处。”
泛着冷光的手术刀,从查尔斯的四肢、腹部、胸腔开始,仔细地切割,轻轻地将皮肤剥离得整齐无损。
紧接着,肌肉和脂肪层被精心切割和清理,暴露出骨骼和内部跳动的器官。
施密特医生用他那熟练的手法依次剔除不需要的部分,并将每个部位进行精细的修整。
每一根骨骼都被彻底清洁,甚至会用化学溶液对其进行处理,去除残余的软组织,这一过程充满了细致的工作,显得异常冰冷与精准,仿佛他在打造一件艺术品,而非一个人体。
离奇的是,已经彻底丧失力气的查尔斯却依旧保持清醒,眼球暴突,只能感受着自己被活生生的解剖的痛苦。
——或者说他的眼睑已经被整块切下,无法合眼。
“非常优雅的反应,感谢您的配合。”
施密特医生的语调是那么温和,带着一种理性而从容的氛围,金属剖开肌肉划过骨骼的鸣奏声,随着悠扬的安魂曲,久久回荡。
“他闻起来一点也不好吃,你觉得呢?”
石室外的天花板,路过的塔卢拉收回目光,攥着陷入昏迷的佐伊轻盈落地,不知道正在和谁说话。
察觉到这一点的施密特医生没有回头,只是露出和蔼的微笑,摇了摇头:“塔卢拉小姐,我的孩子们正在捕猎,请不要打扰它们,好么?”
“在那位年轻的客人莅临前,我理应享有充足的自由。”塔卢拉学着姐姐们的模样,用词考究。
“那位年轻的格雷么?”施密特医生的语调平稳清晰,始终彬彬有礼,“倒是非常期待与之相见。”
“塔卢拉不喜欢你现在的长相,我不要和你说话。”
少女轻盈落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自东而西,诊疗区的每一条长廊,每一根钢铁管道,每一块破旧石砖,都开始悄然蠕动、扭曲,犹如某种古老的存在默默操纵着物理法则。
空间的规则早已不再适用,墙壁不再静止,时而拉长,时而压缩,仿佛每一寸表面都在经历着某种无法想象的痛苦。
但由于存在着咒力加持的认知屏蔽,这一切在普通人眼中,仅是方位与布局的刹那变化。
这便是深红祭司赋予塔卢拉在“特伦韦尔”的权利之一。
尽管权限远低于典狱长,但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无人会责怪备受宠爱的她。
“走,我们去找他玩。”塔卢拉从口袋掏出烂熟的新鲜人耳,轻快的步伐碾碎了遍地的菌斑。
而就在二十多米外的拐角,焦急寻找同伴们的尼科洛拍了拍闪烁的手电,步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充满了不安。
突然,拐角伸出一颗小脑袋,隐藏在黑袍下的半脸,笑容纯真。
尼科洛先是一怔,然后想起塞拉芬的警告,于是又抬起枪口,拉着夏洛特缓步后退:“佐伊在哪里?”
“她很安全。”塔卢拉转身,手指轻轻掠过佐伊的脚踝,从拐角处拖出那纤细的身躯。
她的动作轻盈且迅猛,仿佛是在取走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毫不费力。
尼科洛和夏洛特呆住了,完全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会这么大。
可事到如今,连鬼魂这种东西都出现在眼前,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查尔斯呢?你有见到他么?”尼科洛试探着说。
得到暗示的夏洛特小心翼翼地架住瘫软的佐伊,吃力地拖回身边。
“他死啦。”塔卢拉似乎全然没注意到俩人的过分警惕,皱了皱鼻子,伸手虚点佐伊的额头。
下一秒,佐伊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开,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四周的模糊景象开始聚焦。
“现在,你们可以走啦。”塔卢拉伸手指向走廊尽头。
顺着她的指引,几人终于听见了密集的雨声,沉重的青铜门裂开一条缝隙,好像洞开了另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要放我们离开?”尼科洛死死拽着其他俩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哪怕生路近在咫尺。
“因为你们俩个是好人呀,塔卢拉喜欢好人。”她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旋即冷冷地指着夏洛特,“但不包括老鼠,老鼠不可以走。”
塔卢拉没有流露任何攻击意图,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喃喃的呓语听起来也像是小孩子的威胁,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对骤然亮起的银蓝色瞳孔,明显意味着她也绝非是普通人类。
“与其被当做猎物悲惨的死去,不如保持最后的体面。”尼科洛说的很干脆,直接抬起枪口,“没有夏洛特,我们哪里也不去。”
良久,银蓝色的光熄灭,塔卢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居然直接坐在了地上:“哦....那你们一起走吧。”
尼科洛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足足十几秒后,他才推搡着夏洛特和神情恍惚的佐伊朝着出口走去,而他高举的枪口,从始至终,都未曾放下。
“那么,就再见啦。”
青铜门缓慢关闭,缝隙中的塔卢拉乖巧地向着几人挥手,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风雨,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沾黏在肌肤上。
“终于,结束了——”
夏洛特搀扶着佐伊,看着俩人都忍不住笑了。
可她突然睁不开眼了,只觉得痛,某种粘稠的温热液体溅进了她的眼角,火辣辣的痛。
一条条蛇形的黑色触手从那道裂隙的深处追了出来,瞬间搅碎了佐伊和尼科洛的头颅,连带着将她一起卷回深邃的黑暗。
“恐惧,是有新鲜度的.....是呀,可惜被她污染了食材。”
缝隙彻底关闭,塔卢拉时而露出愉悦的微笑,时而懊恼地抓抓头发,敛入黑袍中的滑腻触手似饱腹的野兽,发出轻微的颤鸣。
夏洛特的表情麻木了,或者说崩溃了,像瘫烂泥贴在地板,仿佛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一切。
“他们....是好人?对吧?”她低声笑着,甚至都不想哭,“为什么....我还活着?”
“对啊,因为他们是好人,所以我才要吃掉他们呀.....有什么问题么?”
塔卢拉嘟哝着蹲在夏洛特面前,甜甜的笑了起来。
“所以....你想和我玩一个游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