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名教爱情剧研究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二 婚宦并重之人生追求

名教爱情剧在形式上继承了传奇剧本多描写才子佳人婚姻爱情的特点,但与一般才子佳人剧相比却有所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二者对待科举功名的态度及对科举内容描写的丰富与否。在其他才子佳人剧中,科举只是男女婚姻能够获得美满结局的重要条件,所以尽管在剧中,书生最后都能获得满意的科举功名,但与科举自身有关的描写却不多。名教爱情剧则不同,科举成为剧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性几可与爱情婚姻相上下,由是整个剧本呈现出婚宦并重的特点。“夫大众因缘,历千万劫,不过婚宦两种。舍是则大地无傀儡也。”[7]

此处作者明确点明,大众之因缘,人生之追求,无论经过多少变幻,其核心与最终落脚点只归结在婚宦二者身上。除此二者外,人生其他问题都不能与人生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与利害关系。人生一切努力,其最终目的也是为解决此二者。将婚宦二者作为人生的最终追求与目的,并在戏曲的创作中被开宗明义地提出来,确实是名教爱情剧的特点与普遍性认识。

(小生)哥哥,俺想婚宦二字,确系前定。小弟都以无意得之,也算一生奇事。至于哥哥,琴曲为媒,月华助巧,千秋佳话,实所罕闻。[8]

(老旦)儿吓,我想人生在世,惟有婚宦二字最为紧要。功名不妨早迟,惟有室家二字,势在不可缓图。你只管悠悠忽忽,不肯就婚,教我做娘的如何放心得下。[9]

“婚宦”并提在名教爱情剧中真称得上是无处不在。由于将婚宦二者当作人生的最终目的与追求,于是名教爱情剧在情节上就形成一个陈陈相因的套路。其具体表现是,在剧作第二折男主人公上场的自报家门中,总要把自家婚姻与功业的现状或想法都详细陈述一遍不可。当然由于剧中人物的实际情况不同,其陈述的侧重点也存在一些差异,但在内容上,婚宦并提则是绝不会有任何例外的。如下面这几个例子:

小生龙骧,字化之,东吴人也。先君授河北参军,母亲姚氏封桐乡县君。小生不幸,父母早丧,喜得父僚胡招讨抚养到今,正是仳离孤影,孟浪微踪。玉树琳琅,谩道清时物采;金茎沆瀣,从夸经世文章。方今国运式微,胡尘云扰,意欲上书阙下,少展才猷,奈值乘舆播迁,未可造次。哎,又道天付我才终有用,人生际遇几时来。向与胡公子作伴读书,只是此人顽劣多端,薰莸少合。胡公有女,名曰弱妹,天姿俊雅,性质聪明,貌堪闭月羞花,巧擅描鸾刺凤。小生欲缔秦晋之盟,奈无冰月之便,故此逡巡,未遂所愿。这也不在话下。[10]

小生杨珏,字两玉,嘉兴秀水人也。笔花喷雨,才欺绣虎三千;墨浪倾天,腹饱宾龙十二。情痴自任,书僻人称。北邙凄夜月,垂髫见背椿萱;南溟阻秋风,弱冠未攀桂杏。图纡青拖紫,笑英雄匣底未积得几贯烂钞臭铜;望倚翠偎红,恨女子队中止排下一团膻脂腻粉。因此将致君泽民的经济赔诗酒,去董治那无主溪山;把思云梦雨的风流贳痴愁,来唱随这有情花草。[11]

龙骧与杨珏二人对婚宦皆有强烈的愿望,但却无一能实现,故而婚宦两事皆在积极追求之中,因此在并提婚宦时,二者并重,其分量无甚差别。

小生姓陈名宜中,字文瑞,汉中人也。先父成都刺史,与周万里指腹连姻,二十年来未得娶配。欲赴京试,囊箧萧然。正所谓杨亿未逢,空赋凌云之志;孟尝不遇,谁弹长铗之歌。近闻奸佞当权,公道晦蚀,此国家倾颓之兆,豪杰隐遁之秋。虽抱长卿之学,终贻季子之嗟。故此收拾琴书,前来城固圆清寺内借寓,早晚温习经书,以待科试。[12]

(生)小生姓梅名玉,字德温,籍本江北,家寓吴中,父任春官,母世杭郡。不幸椿萱早逝,亲故寥然。止有义姨柳母,越水吴天,久沉鱼雁;及聘荆妻薛氏,弱龄多病,未遂鸾凰。自笑此身好似孤云片月,野鹤山麋。仅喜世谊稍厚,足供山水盘桓;天分颇高,不乏科场挥洒。客岁回籍访亲,叨魁本省乡榜。途膺寒疾,顿沮北征。自幸余生,将辞一试。奈我岳父大人期我衣锦归娶,强我力疾起行,奈何,奈何![13]

与龙杨二人皆无着落相比,梅玉与陈宜中则有所偏重。梅、陈婚姻虽有着落,但皆因意外而不知结合在何时。而欲使婚姻顺利,科举功名又是必备的条件。陈宜中家道衰落,而妻子乃官宦小姐,故而只有得中科举,方能保持住门当户对的结合条件。此外,陈宜中胸怀大志,对功名很是重视。梅玉与陈宜中不同,其婚姻受阻是因其岳父功名心颇重,特意将功名作为婚姻的必备条件。这种现实下,陈、梅就把功名作为人生头等大事来完成,因此虽婚宦并提,但其重点偏向宦的一边。

名教爱情剧中婚宦并重现象不仅与时代相关,更与中国儒家文化传统相关。中国古代是典型的男权社会,男子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力与地位。同时中国又是典型的宗法制社会,具有家国同构的特点。与宗法制紧密结合的是繁琐严密而又等级分明的伦理道德体系。如果说封建社会中,女子最基本的道德要求是贞节,那么男子则是忠孝。忠是对国家而言的,因为君主是封建国家公认的法理代表,所以中国古代忠君与忠于国家是合二为一的。在忠的具体要求上,儒家思想要求知识分子“立德、立功、立言”,或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要积极入世,心怀天下,关心民生疾苦,最终实现国富民安、天下太平的盛世。从政时,严于律己,清洁廉明,不贪不腐,要敢于同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和邪恶势力作斗争。对君主,在为其服务、分担治国重任的同时,亦有查漏补缺、积极进谏的义务。而要实现上述要求,就必须具备相应的条件,也即进入官场,成为统治阶层官僚群体中的一员。对此,闻一多先生在《贾岛》一文中有过精辟的论述:“老年中年人忙着挽救人心,改良社会,青年人反不闻不问,只顾躲在幽静的角落里做诗,这现象现在看来不免新奇,其实正是旧中国传统社会制度下的正常状态。不像前两种人,或已‘成名’,或已通籍,在权位上有说话做事的机会和责任,这般没功名、没宦籍的青年人,在地位上职业上可说尚在‘未成年’时期,种种对国家社会的崇高责任是落不到他们肩上的。越俎代庖的行为是情势所不许的,所以恐怕谁也没想到那头上来。有抱负也好,没有也好,一个读书人生在那时代,总得做诗。做诗才有希望爬过第一层进身的阶梯。诗做到合乎某种程式,如其时运也凑巧,果然溷得一‘第’,到那时,至少在理论上你才算在社会中‘成年’了,才有说话做事的资格。”[14]而明清两代国家规定读书人没有一定的功名,不允许过问国家、社会的利弊,“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15]。由于封建国家以儒家思想为统治思想,而且为官具有丰厚的现实利益回报,因此不论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抑或是为了获取实际利益,仕宦都成为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首要的人生追求。因此名教爱情剧中,除了在自报家门中婚宦并提之外,重视功名科举的描写处处可见。而鼓励书生参与科举之人的身份更几乎遍及书生的一切伦理关系,如父母、兄弟、朋友、妻子及其娘家人。

【商调过曲】【二郎神】携书砚,去从师,要精心历炼。我老迈,空开双白眼。只为青春懒惰,不能勾笃志钻研。你十载若能成大冕,不枉我老年来箕裘有显。意惓惓,须当佩服斯言。[16]

【引】(外上)穷经究古家声继,愧年衰,且味书中味。(生)爹爹拜揖。(外)罢了。我儿,你学业有成,家声望你再整,不可懒惰,须当勉励。(生)谨依爹爹严命。(外)你且听我道,

【宜春令】承先业,诵世徽,论贻谋,一经训伊。芸窗努力,少年须把光阴惜。照刘向太乙悬藜,披典册内藏深秘。吾家累代箕裘,望伊相继。[17]

这是父亲对儿子科举功名的愿望。他们要求儿子珍惜光阴,用心读书,不要偷懒,荒废学业。

(老旦扶起介)我儿,听我道,

【仙吕过曲】【太师引】你把砚磨穿,准备青钱选。绍箕裘,青缃几篇。好惜着光阴如电,向萤窗股刺头悬。有日中原捷战,似九万鹏程飞远。(生合)男儿志,名扬姓显。怎肯守穷居,抑郁负青年。[18]

母亲将光宗耀祖的希望全寄托在儿子的科举上,所以希望他悬梁刺股,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见在剧中,父母的最大愿望就是儿子能在科举功名上出人头地,从而实现光宗耀祖、累世书香的心愿。而为了能取得科举的成功,他们勉励孩子要立大志向,成大事业,要珍惜光阴,悬梁刺股、囊虫映雪,刻苦攻读,决不可放纵青年心性,因贪图游玩或懒惰懈怠而荒废学业,拳拳之心,让人感慨。

(老旦)我半世孤灯,喜教得你五车学富。你十年萤火,满图个一第名成。如今试期已迫,只是那得盘缠,上京应举。(生)哎,便是这般说。

【绣带引】【绣带儿】蓦忽地,愁肠百转,几回蹙损眉尖。我半世孀,不得教子成功。你十年苦,不得姓扬名显。悲酸。

【太师引】蹉跎,只合凄凉限,何日得家宜室欢。愿穹苍早垂见怜,何苦困男儿,埋没林泉。[19]

且住,今乃大比之年,试期在即,总然不就婚姻,也要功名着意。我欲待寄书一封,促他应试,又不知身在何方。我那儿嘎,教我做娘的好不放心也。[20]

正因重视功名,所以任何妨碍科举功名的行为或不利条件,都会让年迈的父母为之伤心焦急不已。而因此产生的忧愁则长时间纠结于父母心中,难以排遣。然孔子明确说“父母在,不远游”,上京应举来回往返大约得数月,长时间远离父母自然对孝道有所妨碍。但在面临忠孝两难全的情况时,做父母的都以忠君为最终选择,即便是儿子最终背上不养双亲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外)早至京邸,可以温习经史,且免途中风雪之苦。(小生)甘旨缺奉,不敢远离。(外)我年未衰迈,山水自怡。我儿努力功名,切勿挂念。[21]

老夫今日为送孩儿秋试,因想人家门第后人要紧,我看孩儿才学,也尽可去得,未识今秋能侥幸否。论来如今还是七月初旬,试期尚远。只为要他先到省下潜心几时,故此着他早去。[22]

当然,书生心中对科举成名的荣耀是极其渴望的。他们认为显亲扬名才是对父母的最大孝敬,听从父母安排参与科举才是忠孝两难全时最正确的人生选择。而为了一时孝敬父母,不肯科举,放弃功名,使父母、家门永远湮没无闻才是人生最大且真正的不孝行为。

(旦)官人,唾手功名,固丈夫之能事;溺情恩爱,岂贱妾之所为。当此黄榜招贤,正合云程思奋。只是婆婆年老,谁问寒暄。(生)卑人岂不知母老妻娇,若不顺亲应试,怎免不孝遗讥。况桑弧蓬矢,以射四方,示有志于天下也。卑人才兼文武,正当吐气扬眉,庶几名成亲显,岂可寒窗困守乎。[23]

(生)哥哥,爹妈晨昏侍奉,兄弟自能上心。只愿哥哥秋榜夺取高魁,报到衙斋,添多少气象。显亲扬名,此更是大孝。[24]

为了所谓的大孝,周云拒绝妻子的好意,上京应试,结果因落第羞于回乡,导致家中无以生活,最终母亲在贫寒交迫中亡故,年轻貌美的妻子也在恶棍调戏下为保贞洁自刎,其结局之凄惨比《琵琶记》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孝、小孝皆成云烟,使人在慨叹之同时,亦为科举仕宦之魔力所折服。

(小生)贤弟,你,

【御林晚莺】年犹少,须志坚,肯终为铩羽怜。岂可一战失利,遂坠其志。况缥缃邺架千函擅,向芸窗勉旃,照藜辉草玄,长安有日看花遍。(生)这自然有的,何必虑他。(小生)莫把功名看得轻了,谩俄延,菁华一掷,空自感寒毡。[25]

皇甫曾科场铩羽而归,于是整日留情于山水、酒色之中。这种带有自甘堕落色彩的行为使兄长皇甫冉很忧虑,因此劝他要自强不息,再接再厉,而不能一蹶不振,虚度人生。

(老生)别来连岁,且喜贤侄已是伟人了。只不知近日用功若何?(生)叔父在上,小侄幼读父书,兼攻韬略,论文便作赋吟诗,论武便弯弓击剑,只是末学未精,还求叔父指教。(老生)好贤侄,自此文武全才,取功名如拾芥耳。[26]

父亲的朋友,自身的世叔,分别多日,再次相逢,所关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近日用功如何”。这里说的用功自然是针对科举功名而言的,因为下文郭子仪明确说“取功名如拾芥耳”。

(小生)小弟心上,与兄一样相思。只是功名要紧,倘得侥幸,何求不得。难道小弟就不想霭娘,爱在心上,功名不可失。[27]

面对朋友的劝告,书生们显然把爱情放在人生大事的第二位。因此从表面上看好像爱情、功名的重要性不分上下,但在骨子里科举功名才是书生人生中最刻意追求的东西。只要获得功名,就会“何求不得”,这“何求”中自然也包括爱情与婚姻。如此一来,爱情实际上已变成功名仕宦的附属物了。此则材料在处理爱情、仕宦关系的态度上,最能体现名教爱情剧与以《西厢记》为代表的一类爱情剧的区别。在名教爱情剧中,仕宦对书生的重要性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而这在《西厢记》中是难以想象的。其实名教爱情剧对待科举功名的真实态度,在《灵犀佩》中被萧凤侣一语道破:

小生萧凤侣,字云仪,信安人氏。青春虚度,正贾生入洛之年;白璧堪嗟,抱终军请缨之志。所喜小生陈平之貌,美如冠玉。兴公之赋,声似掷金。独怜风月情怀,不惯寒酸气味。今当大比,科考案已发到县,众友都去打听,小生名字未知入彀否,不免也去走一遭。正是争名犹夺利,奔走敢辞劳。[28]

“争名犹夺利,奔走敢辞劳”,正是中国古代读书人面对功名时的真实写照。

孝是对家庭而言的,主要是父母与子女间的伦理关系。孝的内容很广泛,而娶妻延续后嗣是最核心的要求之一。“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29]“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30]中国古代男女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必备条件。舜不告而娶显然违背了封建礼法。但因舜父母品行恶劣,告而后娶存在困难,所以孟子认为舜为防止无后所做的不告而娶行为是合乎礼制的。由此可见,无后与父母之命相比较更为重要。而要延续家族,就必须结婚生子。婚姻是解决后嗣问题的唯一途径,所以古人对男女婚姻极为重视,而婚礼更成为整个礼制的根本。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婿执雁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盖亲受之于父母也。降出,御妇车,而婿授绥,御轮三周,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31]

重视婚礼的言论遍布于《四书五经》之中。儒家认为婚姻不仅能解决男女结合、延续后嗣的问题,而且符合礼制的婚姻还是治国的核心条件。

公曰:“敢问为政如之何?”孔子对曰:“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严,三者正,则庶物从之矣。”公曰:“寡人虽无似也,愿闻所以行三言之道,可得闻乎?”孔子对曰:“古之为政,爱人为大;所以治爱人,礼为大;所以治礼,敬为大;敬之至矣,大昏为大;大昏至矣。大昏既至,冕而亲迎,亲之也。亲之也者,亲之也。是故君子兴敬为亲,舍敬是遗亲也,弗爱不亲,弗敬不正,爱与敬,其政之本与。”[32]

婚姻之所以会成为治国的核心条件,是因为古人认为夫妇是一切伦理关系的前提,是五伦之首。有夫妻才会有父子、兄弟,有父子、兄弟才会出现家族内部尊卑分明的格局。《周易·序卦》:“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33]由于中国古代家国同构,因此将尊卑制度扩展至国家层面,势必会形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制度。正因为婚礼关乎国家整个伦理制度的安危,所以中国历代王朝对婚礼都特别重视。尽管各王朝婚礼具体细节不同,但最根本的要求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礼程序等却没有差异,如明代,“《礼》云‘婚礼下达’,则六礼之行,无贵贱一也。朱子《家礼》无问名、纳吉,止纳采、纳币、请期。洪武元年定制用之”[34]

名教爱情剧对男女婚姻的认识并没有超出孔孟以来的局限,依然停留在合两姓之好,以继宗庙后嗣的范围之内。

【前腔】(小生)玩月庭中先寓意,会筵暗里藏机灵。丸独弄,非良计,怎学那孤鸿独自栖。才子佳人天配偶,又何须苦执疑。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君臣、朋友、昆弟,今姨若此苦执,舟恐获罪莫大焉!

(旦)愿闻其罪。(小生)易尊奇耦,诗美关雎,礼重夫妇。姨之所为,得罪圣训。况三山才奇年妙,而又阀阅相衡,失今不为,请勿复敢见矣。(旦)业志已立,决难从命。……(占)姐姐之志,世无此事,亦无此理,任性为之,三纲绝矣。(旦)何谓便绝了三纲?(占)儒道中无此,佛法披缁削发则有之。妾家世服儒训,吾姐背父训言,坚宗佛法,是绝父子之纲;阴阳不偶,内外无伦,是绝夫妇之纲;不孝无后,是无臣民矣,是绝君臣之纲。请除佛法之外,指出一个古人,也似姐姐不曾许人、不曾配人,而竟不字者,妹子再不敢劝了。[35]

《玉丸记》中,姐妹对婚姻的态度很不相同。妹妹对婚姻持赞同态度,所以早已缔结鸳盟,而姐姐却一直小姑独处。面对姐姐不肯嫁人的态度与行为,妹妹与妹夫都坚决反对,想尽一切理由与办法劝其改变初衷。至于妹夫、妹子所持的基本理由是“易尊奇偶,诗美关雎,礼重夫妇”。儒家认为世界万物是由阴阳两面所组成,就动物来说,鸟有雌雄,兽有牝牡,而人则分男女。世界要想完成阴阳转化,向前发展,就必须按照阴阳搭配的原则进行,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既然人分男女,又必须男女结合才能完成人类繁衍的任务,那么所有的男女都有婚娶的义务。而独身主义者显然违背了自然的基本法则,所以是错误的,必须改变的。此外,独身主义对封建国家的伦理道德也构成危害和挑战。“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君臣、朋友、昆弟”,独身自然构不成夫妻,没有夫妻也就不存在君臣、父子、兄弟、朋友等衍生的伦理道德关系,自然也就把三纲破坏无余,“坚宗佛法,是绝父子之纲;阴阳不偶,内外无伦,是绝夫妇之纲;不孝无后,是无臣民矣,是绝君臣之纲”。何况按照孟子的观点,“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36],自觉婚嫁、为人父母乃是男女生来就有的本性。由此可见劝说者所持之理由固出于儒家婚姻本有之观念,其劝说之最终目的也仍然是为维护封建纲常伦理关系。

(小生)小弟闻得迎取年嫂到京,特来拜贺。(生)多谢。正是室家之乐,也是人生第一事。年兄,不知肯听小弟的管见么?(小生)愿闻。

【红纳袄】(生)我羡你玉京游方少年,我羡你画屏间多妙选,问温家应觅乘龙眷,效杨生须寻种玉田。为甚么咏周诗尚余窈窕篇,为甚么掩章台未描眉黛浅。常闻得不孝三条,无后当忧也,早难道醉枕书囊只独眠。[37]

(旦)我且问你,此去天目山有多少路程?(生)有一百余里。(旦)要去我和你同去。(生)只怕岳母不允。(旦)这个不难。只说要去天目山仙姑庙中了还香愿,兼求子嗣,我母亲必然见允。[38]

在《鸾记》剧中,杜羔认为婚姻是人生第一等大事,故劝说温庭筠娶妻成家,以避免不孝无后的状况。而《五闹蕉帕记》中,因为封建闺范反对女子出游街市,所以龙骧担心岳母不允许妻子出远门,但胡弱妹却为自己出门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求子嗣。由此可见,婚姻真是古人最为重视的两大人生任务之一,其合两姓之好以继宗庙的地位与作用真可谓高而且重矣。

由于夫妇是五伦之首,夫妻间的和谐与否直接关系到国家整体的伦理纲常能否正常运行,所以儒家要求男女一旦结合就应终生相守、不离不弃,而对夫妻反目、随便离异等则深表反对。故而古人多以休妻为耻,法律对于夫妻离异也设置种种障碍。

小生铁中玉,表字挺生,直隶大明府人也。父亲官拜御史,母亲石氏,随任京师。因小生落落寡合,见事又敢作敢为,恐招嫌惹事,所以留在家下。但我面如傅粉,心同炼铁,虽采藻芹,犹虚琴瑟。只因素性不喜偶俗,以夫妇五伦之首,一谐伉俪,须守白头。倘造次成婚,苟非淑女,勉强周旋则伤性,若弃之则又伤伦,安可轻议。[39]

铁中玉虽渴望婚姻,但因怕所娶非偶,所以就采取谨慎的态度来对待。由此可见,婚宦并重的人生追求是名教爱情剧在处理科举与婚姻关系时所共同采用的方式,而其本质则是中国古代男子忠孝原则在戏曲中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