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代旅陇诗人与陇右文学
第一节 清代旅陇诗人与陇右诗坛的兴盛
清代旅陇诗人大多诗名早著，他们来到陇右之后，许多当地诗人慕名拜访，诗文酬答，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还精心培养陇右后学，向外地学者和诗人介绍陇右诗人，促进了陇右诗坛和外地诗坛的交流互动，进一步推动了陇右诗坛的兴盛。
一 清代旅陇诗人积极鼓扬风雅
清代许多外省籍旅陇诗人来到陇右之前，已经在诗坛声名卓著，他们来到陇右之后，许多文人雅士对他们极为仰慕，慕名拜访，诗文酬答，讨论诗艺，推动了陇右诗坛的繁荣兴盛。宋琬在京师时就诗名卓著，来到陇右之后，秦陇名士都慕名拜访，他们经常诗文唱酬，鼓扬风雅。平西王吴三桂的女婿胡国柱随吴驻军汉中，他的幕府里还有冷心芬、郭岩礼、杨秀涵等人也雅好诗文，他们经常寄送自己的诗文请宋琬斧正，宋琬也经常和他们诗文酬答。宋琬在陇右提倡风雅之后，一时之间，关陇文学之士闻风响应，纷纷前来向宋琬学诗。华州著名诗人、收藏家东荫商，泾阳后学张子远，临洮诗人张晋都曾来到秦州拜访宋琬。宋琬和他们倾心相交，切磋诗艺，还对他们鼓励有加，抱以远大的期望。张晋将入京赴选，宋琬真诚地祝愿他科考顺利，为国家和百姓贡献自己的才华。其《张康侯进士赴选》其二写道：“葭菼露苍苍，弓刀客子装。秦风余驖驷，汉使重星郞。掣电徕天马，弹琴下凤凰。定蒙宣室问，灾异说维桑（时天水地震）。”[1]临别之际，他还不忘嘱咐张晋进京之后向皇帝诉说秦州的灾情，关怀百姓之情，也见于字里行间。张晋任职后廉洁奉公，爱惜百姓，与宋琬等好友的勉励和影响分不开。可惜丁酉江南科场案中，张晋也被牵连冤死，宋琬深为痛惜。他曾在寄岳于天的诗中说：“陇西才子称高第，匣里朱弦久绝音。我到三山深下泪，那能不系马融心（君之门人张晋为丹徒令，年少有诗名，以事见法，人多惜之）。”（《口号成简岳于天吏部》）[2]他还帮助整理刊刻明代秦州著名诗人、一代清官胡忻的著作，并为其诗集作序。其《胡慕之先生欲焚草序》曾写道：“余盖闻之长老，天水胡慕之先生在神宗时为谏官有声，世传其《论矿税》一疏，谓不减郑监门之涕泗也。比余备兵陇上，经先生之庐而式焉。已而求其遗稿，得《欲焚草》三卷，大者关国事，次之陈民瘼，或婉讽而曲谕，或慷慨而危泣，炳炳焉经世之訏谟也。”[3]经过宋琬的激励表彰，陇右士人也对当地的文化事业开始重视，形成了一股崇文好学的风气。
牛运震任秦安知县和主讲兰山书院之时，不但重视教育，培养士人，而且鼓励学子进行诗歌创作，其弟子中不乏英隽之士，而孙俌、赵思清、吴镇、胡釴、刘楷、宋绍仁、江为式、江得符等最为著名。吴镇《三馀斋诗序》云：“乾隆戊辰，山左牛真谷师主讲兰山书院，一时才俊云集，而皋兰人文尤盛。其能诗者黄西圃建中孝廉而外，群推‘两江’, ‘两江’者，一为幼则（为式），一即右章（得符）也。”[4]其《宋南坡诗序》又云：“乾隆十有三年，予从山左牛真谷先师肄业兰山书院。时两河才俊云集，讲贯切磋，与予缔交殆遍而相视莫逆者，则推宋二南坡。”[5]可见当时兰山书院诗学风气之盛。到吴镇主讲兰山书院之时，与旅陇诗人杨芳灿、姚颐、王曾翼、王光晟、江炯、丁珠等人交往密切，经常诗文酬答，进一步推动了陇右诗坛的兴盛。吴镇《晚翠轩诗序》曾云：“柏崖王子立夫（王光晟）自辽州至皋兰，出其《晚翠轩诗》而求序于余……今观其诗，抑何其如黄河之水，汪洋曲折而滔滔不能已也。立夫诗甚多，而未能割爱，鱼目既杂，或反混珠。意者直谅多闻之友寥寥，或知之而不敢尽言欤！予与立夫同郡世好，义难怂谀，因为删存十一而略为校定。”[6]其《王芍坡先生吟鞭胜稿序》亦云：“天之下、地之上，皆诗境也，然声教所阻，则讴歌遂阙焉……先生以江左宿儒，通籍最久，一官而成一集，殆有家风。此稿则自入甘以来，历乾隆癸卯、甲辰、乙巳、丙午四年，于役之作耳。然据鞍吊古，乘传怀人，阅历之奇境尽而词章之能事亦尽矣。自西而东，则由秦陇、三辅、中州以达帝畿；自东而西，则由玉门、安西以至喀什噶尔、叶尔羌，其内地之诗，经前人所题咏者，先生独开生面，至新疆回部之诗，则古所未有者，而今忽有之，以采民风，以宣圣化，是非徒雨雪杨柳、感行道之迟迟也。予老矣，读先生之诗，如游天外，又何必顿羲和之辔，振夸父之策，而更寻吟鞭之所胜乎，是为序。”[7]其《杨蓉裳、荔裳合刻诗序》亦云：“蓉裳久官甘省，与予论诗，常有水乳之合。后因蓉裳而识荔裳，则声应气求，亦同针芥。不图疲暮获见‘二难’，迨亦老夫之幸与。蓉裳之诗，清空而华瞻；荔裳之诗，幽秀而端凝。举六代三唐之奇胜，萃于一门，求之近人，迨绝无而仅有乎！”[8]在杨芳灿、王光晟等人的推荐下，江南诗坛盟主袁枚也和吴镇相知，成为经常书信往来的诗友，推动了陇右诗坛和江南诗坛的互动。袁枚《答临洮吴信辰先生》云：“文人之生于世也，天必媒之使相悦、介之使相通，亦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仆与先生，年俱老矣，相隔之路亦甚远矣，以常情测之，无几相见，无信可通，此必然之势也。不意前岁辽州王柏崖来作少尉，读其诗，惊衙官中有屈宋，问其渊源，云得宗师于先生，因此又得读先生之诗，新妙奇警，夺人目光……柏崖近又以尊札及全集见示，如饥十日而得太牢，穷昼夜餔啜之而不能即休焉。”[9]袁枚《松花庵诗集序》又云：“不料前年读江宁尉王柏崖诗，惊不类近人作，渠告所受业处，于是始知有松崖先生。未几，弟子杨蓉裳牧灵州，寄松崖集来，更㛍㛍然喜，急采入诗话，备秦风一格……先生之诗，深奥奇博，妙万物而为言，于唐宋诸家不名一体，可谓集大成矣。”[10]
杨芳灿在陇右为官期间，与吴镇及其子弟门生至为要好，经常和吴镇、李华春、李苞、吴承禧、吴简默等友人诗文酬答，书信往返，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推动了陇右诗坛的繁荣兴盛。杨芳灿在伏羌知县任上与吴镇相识，即对吴镇执弟子礼。吴镇的《松花庵逸草》《兰山诗草》《松花庵诗馀》均由杨芳灿选定。吴镇《松花庵逸草自序》云：“松花庵逸草者，予所自删而蓉裳杨明府复为选而评之之诗也。”[11]杨芳灿《松花庵兰山诗草序》亦云：“松崖先生主讲兰山，课士之暇，辄为诗歌以自娱，藏之箧笥如束笋焉。余适牧灵武，间岁来兰，时得晤对先生。出一卷见示，此别后所得也。余始读之，駴其文采之富艳绝伦，及卒业焉，益叹其声律之工细，如八音迭奏，韵钧锵然，五色相宣，锦繢烂然。而皋牢百家，鼓吹群雅，浩乎无流派之可拘也。”[12]杨芳灿还选有《松崖诗录》，在南方广为流行，扩大了吴镇的影响。符葆森《国朝正雅集》引《寄心龛诗话》云：“余昔寓海上萧寺中，见经龛旁有破册，取阅之，为松崖手录诗稿，后为杨蓉裳州牧评阅。读之音节铿然，如盛唐作者。嗣晤朱檀园太守述松崖诗，始知吴信辰先生作，乃出刊本，较手录者无大径庭，亦已奇矣。”[13]杨芳灿还与吴镇的子弟门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给了他们许多力所能及的帮助。他陇右为官之时，除了邀请吴镇的得意门生秦维岳、郭楷、李华春先后主讲奎文书院之外，还推荐李华春任清涧教谕，帮助了许多陇右寒士诗人。
杨芳灿也为整理陇右文献做出了许多贡献，他除了编选吴镇诗文词集之外，又协助吴镇刊刻了其乡先辈张晋的诗集，还曾帮助李苞、吴承禧编订了陇右诗人胡釴的遗诗。其《静庵诗集序》云：“余自辛丑岁识吴松崖先生于兰山，定忘年之交，每过从必论诗，先生辄称秦安胡静庵不去口……今秋在高平官舍，武磐若孝廉邮寄《静庵全集》，发函狂喜，挑灯快读，十日而始终卷。先生诗睪牢群雅，思精辞绮，卒归于恬淡温润，藻释矜平，读先生之诗，亦可想见其为人矣。集向藏于家，未付剞氏，磐若书来，欲与李元方、吴小松选而梓之，属余论定，自维梼昧，何足以知先生，因嘉诸君表彰先哲之媺，并以志企慕私忱云尔。”[14]李苞、吴承禧编选清代临洮诗人的作品为《洮阳诗钞》，杨芳灿曾为之作序，对临洮的诗学风气极为赞赏。其《洮阳诗钞序》云：
《洮阳诗钞》者，余同年友李元方刺史所辑也。原夫铁勒雄州，素昌古郡，风土清壮，山川奥奇。我朝文教覃敷，英才蔚起。践三唐之阃阈，窥六代之墙藩。几于人握夜光，家藏鼂彩。先是张康侯、牧公两先生急难竞秀，同怀振奇。摛锐藻之缤纷，飞清机之英丽。……洎乎松崖先生以通博之才为沉研之学，激扬钟石，挥斥风云。探丹滕于委婉之山，扪麟篆于陈芳之国。贯穿五际，睪牢群能。前哲逊其精深，后生奉为准的。其余方闻素士，媕雅俊流，蹋壁耽吟，闭门索句。喻凫少绮罗之习，张祜有竹柏之姿。虎狱鬼炊，抉古人之窍奥；撑霆裂月，劼作者之肝脾。片语推工，偏师制胜者，又未易偻指数也。[15]
李华春主讲奎文书院期间，杨芳灿政暇则召集友人诗酒流连。李华春《绿云吟舫倡和草自序》云：“乾隆甲寅秋，予就灵州刺史杨公蓉裳之聘，主讲奎文书院，公与予一见如旧，相得甚欢，课士之暇，约以每逢九日入署拈题分韵，赋诗于绿云吟舫……同会者公门人侯春塘葵、公壻秦兰台源、书院李生应枢，公及予共五人，五人者，迭为宾主，必诗成而后进酒肴，畅饮谐谈，至夜深乃罢。”[16]其《奎文书院述怀呈杨蓉裳刺史》云：“当代论风雅，第一知谁是。海内此数公，遥遥堪屈指。随园久主盟，风流无与比。子云才卓荦，后进继前轨。……擢牧灵武城，从容善张弛。惠政暖于春，洁迹清如水。”[17]杨芳灿亦有答诗云：“唐代数诗人，盛推陇西李。青莲信豪逸，昌谷亦环诡。君虞及才江，磊落相间起。最近主骚坛，健者空同子。盘根本通仙，孙枝秀无比。君也绍宗风，弱龄贯经史……松崖老尊宿，才望屹山峙。风流洛中社，月旦平舆里。相见每谈诗，偶暇即说士。里舍数才彦，夸君不去齿。”[18]李华春还有《甲寅杪秋应杨蓉裳刺史之聘将至灵武登途写怀》《衙斋小集同蓉裳刺史、侯春塘用玉溪生体作忆雪催雪诗各一百言》《乙卯春从灵武北上留别杨蓉裳刺史》等诗，足见他们深厚的友情和知己之感。杨芳灿曾为李华春、李苞、吴锭、吴承禧、吴简默等人的诗集作序，对他们的诗学成就极为赞赏。其《吴小松诗集序》云：“临洮吴松崖先生，儒林丈人，词坛宿老。……伯歌季舞，同畅宗风，三笔六诗，咸承家学。而王家剧勔竞爽者，更有子安；刘氏威仪擅奇者，尤推孝绰。如我小松三兄者，斯其人也。……时袁简斋先生推风雅之宗，负人伦之鉴，君以诗贽，大相赏誉。”[19]其《板屋吟诗草跋》云：“洵可吴君为松崖先生之犹子，雅耽吟咏，癖嗜风骚，五字推工，片言入妙，向以《竹雨轩诗》示余，心爱韪之，业已序而梓之矣。兹复以板屋吟见示，练响选和，诣微造极，景物寥映，文采丰茸，益叹其溺苦于学，诗境日新而不已也。”[20]其《敏斋诗草序》又云：“洮阳李君元方，余丁酉选贡同年友也……庚子岁，君由大宪檄调监兰山书院，适松崖先生为主讲……君以洮水清门，为松崖世戚，酷嗜骚雅，多佳什。而杖履游从，亲承松崖指授，故其诗萧散自得，造唐贤三昧。余每与松崖谈，未尝不与君遇。挹其静气，使人之意也消。越数岁，余以伏羌令转刺灵武。而君以荐剡吏粤西，得桂林之阳朔……余惟君之由燕如粤也，泝广汉，达樊口，逾巴陵，转君山、岳麓、洞庭之间……极惊心駴目之观，实为游踪所罕觏，而阳朔山水，秀甲天下，丹崖翠壁，矗立千仞，有图画所不能到，斯天所以待诗人之境也。君诗搜幽抉异，玲珑劖削，遂因以大显其奇固然，其无足怪。”[21]杨芳灿与陇右诗人的这些诗学交往促进了陇右诗坛的繁荣兴盛，也推动了江南诗坛和西北诗坛的交流互动，在清代诗歌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二 清代旅陇诗人精心培养陇右诗人
清代旅陇诗人在陇右之时，不但鼓扬风雅，而且注意培养陇右诗人，使陇右诗坛呈现出了繁荣兴盛的局面。宋琬在秦州时，门下聚集了许多卓有才华的陇右后学如兰州李嘉木，秦安胡汝荐，陇西何永昭，秦州张惠之、冯虞卿等，经常和各位弟子饮酒赋诗，讨论诗艺，钻研学问。宋琬曾有《乙未四月大雪同李嘉木、何伯玉、冯虞卿登太虚楼得华字》《乙未除夕同黄文仙、贾锡生、曹梦石、冯虞卿、王贞符、王遴庵诸子守岁》等诗记述他们师生一起其乐融融的风雅生活。他的弟子中多有才华出众的人才，如他称赞张惠之曾说“试举西州士，骅骝尔独先”（《赠门人张惠之》），他还称赞何永昭的诗“沉雄悲壮，肖其性情而出。绘写山川，雕镂鱼鸟，寄愁五岳，纵心八表，至其奔放迈往、风行电迅之气，如大宛之马不受羁勒，而瞬息千里也”[22]，颇有《秦风》刚健雄迈之气。可惜由于各种原因，他们都未能伸其志向，声名不彰，史志无传。甚至在清初那个险恶的世道中未能善终。李嘉木后来曾做了岳于天的记室，可是高邮含冤而逝后，宋琬曾写诗为他鸣冤。《口号成简岳于天吏部》其三曾说：“翩翩书记李生才，化鹤秦邮去不回。章钺讼冤难再得，只今急难有谁哀（兰州李嘉木出余门下，尝为君记室，卒于高邮）?”[23]方章钺在丁酉科场案中曾被流放宁古塔，后来他的儿子方嘉贞上书讼冤，又花钱赎罪，所以被朝廷放归。作者慨叹李嘉木孤身在江南，亲友没有能为其讼怨昭雪的人，也对当时的世道人心深为悲哀。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许多旅陇诗人对陇右著名诗人吴镇和胡釴的精心培养，奖励提携。吴镇（1721—1797），字信辰，一字士安，号松崖，别号松花道人。甘肃临洮人。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很小就崭露头角。12岁即“解声律，读书五行齐下，党塾有神童之目”。17岁补临洮府学弟子员， 20岁选乾隆辛酉（1741）拔贡。以后学使每次在兰州考试，吴镇“古学必冠军”。因此声誉鹊起，受到许多地方长官和前辈的重视，如陈宏谋、尹继善、沈青崖等“莫不待以国士，期之远大”。陈宏谋，字汝咨，号榕门，广西临桂人。雍正元年进士，官至大学士，谥文恭。与袁枚、尹继善等人交好，喜提携后进，所荐人才如大名道陈法、通政司雷鋐、荆南道屠嘉正，皆深得民望。尹继善（1695—1771），章佳氏，字元长，号望山。满洲镶黄旗人。清代康熙朝重臣尹泰之子。雍正元年（1723）甲辰恩科进士，榜眼及第，任翰林院编修。历任江苏巡抚、江南河道，云贵、川陕、江南等地总督，后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为世宗、高宗所倚重。他总督秦陇、江南最久，民德之亦最深，曾有诗纪其事。其《秦陇、江南，余皆三至，新知旧雨，聚散无常，癸酉春日一房山斋中感怀口占》云：“惜春屡唱送春词，人似浮云任所之。白下风光常入梦，青门花柳又题诗。行来踪迹离还合，老去情怀笑亦悲。此日斋前频把酒，明年宾主得知谁。”[24]他与袁枚、蒋士铨、赵翼、王昶等人交往颇密，集中多有酬答文字。有《尹文端公诗集》十卷传世。沈青崖，字良思，秀水（今浙江秀水县）人。雍正癸卯（1723）举人。曾官甘肃提学副使、河南开归道。在甘肃期间，曾有《兰州》诗云：“峻绝皋兰路，东冈势渐平。九边通玉垒，万里锁金城。山抱高低色，河流昼夜声。雄图分百二，揽辔信含情。”[25]著有《寓舟诗集》。他们对吴镇关怀备至，寄予厚望，吴镇也非常感激他们的知遇之恩，曾经写诗酬答他们，例如《赠陈榕门中丞》《拜别尹制台宫保》《沈寓舟副使》等。其中尤以沈青崖对吴镇的影响为大。吴镇《拟五君咏·沈寓舟副使》云：“寓舟善治经，六籍皆明辨。邂逅古金城，规予破万卷。苏门及秀水，魂魄应游衍。四库校遗书，斯人嗟已鲜。”自注云：“公寓皋兰日，予时弱冠，方以明经谒选，公曰：‘子不读书万卷，而蘧求一官乎？’予遂幡然作传世想。”[26]吴镇一生对仕途很超脱，而对诗文创作则孜孜不倦，与沈的教导有很大关系。
吴绶诏案临陕西之时，很赏识吴镇的才华，把他和三原刘绍攽、秦安胡釴品题并重。吴绶诏，字澹人，歙县（今安徽歙县）人。乾隆戊辰（1748）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山东道御史、工科给事中、甘肃学政、奉天府丞，官至通政使。在他主持学政期间，严禁冒名代作诸弊，以端士习，酌拨府学员额以示均平，士风翕然为之一变。吴镇认为吴绶诏是“一朝千载”的知音，曾报以诗，《四言呈吴澹人学使》其二云：“不遇卞和，识玉者谁？不遇风胡，识剑者谁？天都莲花，灵秀所滋。中林兰蕙，厥惟宗师。”其三云：“宗师之来，温文尔雅。花点绣袍，风随骢马。俯仰三秦，谁为作者？空同而后，曲高和寡。”[27]吴绶诏有《松花庵韵史跋》四绝句，足见他对吴镇的赏识：“松花庵里静忘机，束笋诗多信手挥。巧簇天孙云锦段，未须惆怅织弓衣。”（其二）[28]
牛运震主讲兰山书院之后，对吴镇更是非常青睐，并对他精心培养。其《玉芝亭诗草序》云：“余宦西陲十年，从余游者一时材隽百数十人。其学为时文而庶乎至吾之所至者，秦安吴墱一人而已，顾不肯为诗。其为诗而能学吾之所学者，则于临洮吴镇又得一人焉。镇为诗不自从余始，而自从余诗益工，其所以论诗者日益进。”[29]在牛运震的悉心指导下，吴镇诗艺大进，最终成为名满陇上的一代诗学大宗。徐世昌《晚晴簃诗话》卷九十四云：“关中诗人，盛于国初，而陇外较逊。至乾隆间，松崖崛起，与秦安胡静庵釴并执骚坛牛耳。静庵诗尚朴健，名位未显。松崖则才格并高，研求声律，故其诗音节尤胜。归林下后，掌教兰山书院，裁成后进，颇有继起者，当为西州诗学之大宗。”[30]
胡釴（1709—1771），字鼎臣，号静庵，原籍甘肃漳县，其始祖胡钧始迁至秦安。其五世祖为明代中期著名文学家胡缵宗。胡缵宗为正德三年（1508）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历官山东、河南巡抚、右副都御史。与当时著名学者、诗人杨一清、李东阳、吕柟、马理等为好友，文名远播。著有《近取录》《愿学编》《秦汉文》《雍音》《拟涯翁拟古乐府》《拟汉乐府》等。《四库全书总目》称“其诗激昂悲壮，类近秦声，无妩媚之态”[31]。胡釴自述先世为“缙绅之族”[32],“以诗古文辞相传”，是一个典型的诗礼之家。胡釴十六岁补博士弟子员，以“识解超卓，下语如铸”名列第一。[33]但是胡釴后来考举人一直不顺，曾经“十踏省闱不售”[34]。雍正十三年（1735），在陕西学政王兰生的举荐下，胡釴和杨鸾被选为贡生。杨鸾《胡静庵墓志铭》云：“秦安胡静庵，以乙卯选拔，与余同出交河王夫子（兰生）之门。”[35]循例本应入国子监学习，但他以养亲辞归，就读于皋兰书院，成为牛运震的得意门生，后为陇川书院山长。牛运震曾称赞胡釴为“天下士”，谓其“绣剑精光在，枯琴曲调真”（《怀胡静庵釴》）。胡釴亦有《同牛真谷明府咏古诗六首》《奉和牛真谷明府咏雪二首》等诗酬答。胡釴一生虽然科考不顺，“名位未显”[36]，赍志而殁，但他好学不倦，刻苦攻诗，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胡釴与当时陇上著名诗人吴镇“颉颃于时”，被誉为关陇诗坛的风雅盟主。刘绍攽《松花庵诗草跋》云：“近世称西州骚坛执牛耳者二人，其一为秦安胡子静庵；其一则洮阳吴子信辰。或以朴老胜；或以雋雅胜，异曲同工也。”[37]胡釴生平著述丰富，现存诗有五百多首，为诗人一生心血所凝。
牛运震对弟子要求严格，经常鼓励他们作诗。弟子吴墱天资聪颖，但不肯为诗，牛运震曾作诗责之。其《偶为四绝句示吴生墱兼责其不肯为诗》云：“隽才怜子最清狂，书翰翩翩久擅场。却怪新春诗兴懒，陇头花鸟为谁忙？”又云：“金城雪案照黄昏，凤岭青编好细论。咫尺东柯遗韵在，如何羞入杜陵门。”[38]弟子遇到困难，他都全力以赴为其排忧解难。《门人李昱丧内告归，赋诗送别兼慰其意》云：“故里归无计，他乡复送行。师生同洒泪，父子忽遄征（生父子从学）。雨湿金川道，烟深银夏城。吾门失高弟，踌躇不胜情。”门人去西安应试，他也殷殷关怀，“清秋快马还高唱，此日秦山望眼频”（《送诸生西安应试》）。在牛运震的倡导推动之下，乾隆中期陇右诗坛极为兴盛，出现了胡釴、吴镇等著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