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木坂之从零开始做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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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二日

镰仓的早晨缓缓展开在一场不动声色的潮声之后。

从旅馆出发时,江川院彩花戴上了墨绿色的围巾,围巾末端搭在胸前,像一片尚未褪色的叶子。她在玄关稍作停留,替门口那只摆件青蛙转了个方向,然后沿着朝西的石板路往报国寺方向缓步走去。

街边尚未完全苏醒,风声稀薄,像是被夜的边角压过的纸页。她经过一排古书店时停下片刻,橱窗里陈列着几本泛黄的俳句集,《山头火》和《一茶》的名字印在边角,光落在书页上,像是印着某个旧日午后的痕迹。她没进去,只看了一会儿,便又启程。

报国寺位于镰仓的山脚,靠近旧道,远离热闹的若宫大路。寺前小路两旁是低矮的石墙,墙上有些青苔,被昨夜的湿气润出一种介于青绿与灰之间的颜色。她轻轻踏过,鞋底与砂砾摩擦出的细响,在清晨空寂的空气里,像呼吸被轻柔打磨过的声响。

她来得不算早,寺门已开,游客却寥寥。进门时,僧人递来一张票,票面印着“竹之庭”三个字,毛笔书法,有些年头的样子。彩花收好票,低头一礼,缓缓步入。

穿过本堂前的石径,转个弯,就到了报国寺最著名的竹林。

她先是停住了脚步。

成百上千的竹子笔直而立,根根疏密有致,高高低低之间留下恰好的空隙,让阳光在枝叶之间筛落,碎成斑驳的光点。风吹过,竹影便轻轻晃动,仿佛有人在低声对她说话。

彩花没有急着深入,只站在边缘,任那些细碎的光落在她脸上、肩上、手背上。

那是一种极静的景象,静得甚至让人觉得,自己踏入的不是现实,而是某种脱离日常的间隙。就像打坐入定之时,时间本身失去意义,呼吸的节奏与万物合一。

她缓步而行,鞋跟踏在铺满细沙的小径上,声音不重,却清晰。偶尔有风从竹林深处刮来,把她的围巾稍稍吹起,又轻轻落下。她抬头看天,却看不见完整的天空,只有光——从竹叶之间漏下,像流水,像轻纱,又像未说出口的柔软话语。

走到林间一处拐角,出现一座简朴的茶屋,名为“休耕庵”。

门口的小石牌上写着:“茶付抹茶一服,静坐少时。”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茶屋不大,竹林作窗,坐席低矮,几位年长旅人静静坐着,手中捧着茶碗,目光落在庭前。没有交谈,也无须交谈。那是一种深层的静,是比语言更深的“在场”。

她坐下,接过热腾腾的抹茶,轻轻道谢,然后默默看向窗外。

这碗茶的味道,不甜,也不苦,是介于两者之间、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味道,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没有明确的喜悦,也不至于忧伤,是某种“春天未说完”的心境。

她想到新奈。

也不是思念那么重的词,只是突然浮现出她的脸——那个总是笑着拉她去便利店买热可可、在考试前哼唱乃木坂的女孩子,现在已经远在太平洋彼岸。隔着时差、季节、现实的走向,每一次回忆都像竹影在风中飘摇,触得到,却无法握住。

而再想下去,就是那些她曾经离开、也曾被迫离开的时间与人。

她低头,把茶碗捧得更紧些。

茶屋的风从侧边流过,带着淡淡的樱木气息。春日尚未真正盛开,但香气已经先一步来了。

静坐片刻,她起身告辞。门口那位年迈女将对她笑了笑:“姑娘,看你样子,不像只是来观光的。”

彩花也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只点头,继续往林深处走去。

竹林尽头有一座小型的枯山水庭院,沙纹细密,中央放着一块形似卧虎的石头,周围几根歪斜的竹枝在地面投下漫长的影子。她坐在庭院边的木椅上,取出陶笛。

吹了一支短曲。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层层竹影,仿佛与整座寺院的静谧融成一体。曲调并不完整,甚至有些笨拙的停顿,但在她眼中,那是最贴近“现在”之音——她没有试图装饰情绪,只是吹出自己。

一曲终,她低头看着陶笛,有一瞬的空白,然后抬头望向那片被竹影斜盖的天空。

春天还未完全到来,但她已经提前行至边缘。

而那正是她选择独自旅行的原因。

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在某种无声之中确认——她依旧存在于这世界,并能以自己的步调、方式,与之相连。

她轻轻站起身,风自背后吹来,穿过竹林,带着光的尘粒与香的余韵,把她的身影推向前方。

镰仓的竹林在她背后渐次隐去,仿佛一场梦,又仿佛梦中的呼吸。

....

她离开报国寺时,阳光已稍稍偏西,斜落在竹林缝隙之间,金光细碎,洒满石阶。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顺着一条小道慢慢走。

路边是低低的竹篱和零落的春草,灌木正抽出嫩芽,色泽浅得近乎透明,仿佛还带着雪藏未尽的寒意。风很轻,吹动树梢,也吹动她胸腔深处某个早已封闭的空间。

她不知道是什么松动了——或许是在竹林静坐时,那一瞬的空白与恍惚;又或者,是某种更早以前、她来不及细看的东西。

爷爷的圆寂,是她生命中第一次与“永别”正面相对。

那一年她十二岁,刚刚从儿童成长为少女的门槛前探出头。青春期原本会带来的不安、焦躁、欲望与情绪的起伏,被她以惊人的安静压抑住了。

不是出于刻意,而是一种本能的回避:她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沉静”。

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哭过。

在总持寺的春雪中,她独自站在本堂的后廊,看着僧侣诵经,善心们低头,只有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未干的泥像。

所有的思念与恐惧,都被她在那一刻封进了心湖里。

她以为这是“懂事”,是爷爷教过的“无漏的心境”。

可从那之后,她的情绪也真的就这样安静下来了。

她只保留了动作、语言、判断与修行的能力——那些能让她“继续向前”的部分。

至于那些潮湿、软弱、混乱的东西,她早已忘记了放在何处。

可如今,在这春光里,在陌生的镰仓,在热茶与点心之间,她却突然觉得,那片冻结的心湖,也许正在悄悄的消融。

她走到一家和菓子铺前,名字叫“花御堂”。橱窗里摆着几样时令点心:樱饼、草饼、还有一款黄豆粉团子。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一位白发的老妇人推开门,对她笑着招手。

“刚蒸好的,要不要试试看?”

她点头。

团子很软,还带着热气,黄豆粉微甜中带点焦香。

她坐在店前的小凳上,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那种味道,仿佛让她忆起一种久违的感官。

不是“好吃”,而是一种“人间”的味道——有温度,有重量,带着一丝令人动容的“真实”。

老妇人又递来一杯茶,说:“春天的风很狡猾,明明天晴,还是会让人感冒。”

她接过来,轻声道谢。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很久没有这样被对待了。

不是作为空手道选手,不是作为优等生。而只是一个路过的女孩,一个普通的旅人,一个尚在学习如何感受、如何活着的十三岁少女。

她捧着那杯茶,心里有一个念头悄悄升起:是不是,从爷爷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好好地活过”?

她“做得很好”,她“没有出错”,她“总是很冷静”。

但她没有任性,没有放松,没有迷路,也没有大哭。她甚至不允许自己“需要别人”。

可人味是什么?是你会累,会饿,会怕,会想依靠。

是你走进陌生城市,被一杯茶、一句问候打动。

是你在春日里,突然觉得孤独并不可耻,而是一种证明你还活着的印记。

她低头望向那杯茶,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杯茶,并没有神奇的味道,但却在她胸口轻轻撞出一道细微的裂缝。

像春日残雪融水,悄无声息地浸入冻土。她意识到,那些她以为不再需要的东西,可能只是暂时埋藏了——不是因为坚强,而是因为来不及悲伤。

她慢慢喝完了那杯茶。

向老妇人道谢之后,她继续上路。街道开始热闹起来,游客逐渐增多。她穿行在人群中,安静地走着,听见人群中零散的谈话、笑声、小孩的哭声与父母的安抚声。

她忽然想起新奈,想起她曾说过:“你其实不是真的不需要人,你只是太早习惯了一个人。”

那时候她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但现在,她在心中轻轻地承认了这句话。

也许,是的。

也许,她正是在这个春日,在这个看似无意的旅程中,重新开始接近“人”的温度。

不是某个身份,不是某种完美,而是作为一个“人”——在伤口与柔软之间浮沉,在孤独与连结之间挣扎的,一个真实而未完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