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理学美学的背景
两宋儒者讨论的问题常常充满了矛盾,它在一方面呈现确定性,又在另一方面保持着争议性。这里的确定性是指对儒家思想的肯定,这里的纷争性是指儒家本位与工夫次第的争论。因此,无论是颜回与孟子在士大夫心中的亚圣名位之争,还是佛、儒的治世之道之争,抑或是理学家们关于道、理、心、性、仁、情的理解及工夫次第的讨论,都存在着确定与纷争的这种矛盾式的现象。在确定与纷争的矛盾背景下,理学美学在化解矛盾中悄然地发挥着作用。
自周濂溪起,宋明理学家在理学的维度中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研究框架,即围绕太极、理、仁、心、性等核心范畴的理学架构。朱熹说:
夫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此无极、二五所以混融而无间者也,所谓“妙合”者也。“真”以理言,无妄之谓也;“精”以气言,不二之名也。“凝”者,聚也,气聚而成形也。盖性为之主,而阴阳五行为之经纬错综,又各以类凝聚而成形焉。[5]
张载在《正蒙》里指出:
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所命者通极于性,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不免乎蔽之戕之者,未之学也。性通乎气之外,命行乎气之内,气无内外,假有形而言尔。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尽其性然后能至于命。[6]
二程对此论述得更为详尽。除了大量的叙述外,《河南程氏粹言》有专门的《心性篇》供后学参考,在此不必多言。南宋朱熹、陆九渊、陈亮等人,围绕心性等理学主题的论述更是举不胜举。在此也不须赘言。观此种种,可知在两宋时期,理学议题是以确定的方式存在的。这种情况的形成原因很多,但以下两个原因尤其重要:一是佛教在“援儒卫释”活动中对儒家的刺激;二是孟子在两宋的升格运动。
“援儒卫释”运动是指佛教发展到北宋时期出现的式微现象,引起了以孤山智圆、大慧宗杲、明教契嵩为主导的护教运动。孤山智圆曾说自己“内藏儒志气,外假佛衣裳”[7]。为宗杲主丧的罗公旦说:“(宗杲)并孔老以为言,混三教而一致。”[8]钱穆也指出:“契嵩治学著书之主要宗旨,则在援儒卫释。其思想理论,多可与后起理学家言相呼应。”[9]这个运动中佛教人士对儒家“领地”的“入侵”,引起了北宋孙复等早期儒家的抗争。在历经一百余年的儒佛之争的背景中,最终两宋理学家确立了《中庸》与《孟子》在理学世界中的核心地位。自此,心性问题得以稳定下来。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由韩愈揭开孟子升格运动的序幕,他说:“故愈尝推尊孟子,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10]他认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11]但“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12]。于是,关于孟子儒学地位的讨论就拉开了序幕。韩愈之后,他的学生李翱也推动升格孟子的儒学地位。他说:“孔氏云远,杨朱恣行,孟轲拒之,乃坏于成。戎风混华,异学魁横,兄(指韩愈)尝辨之,孔道益明。”[13]皮日休在韩、李之后继续推进了孟子在儒家内部的升格运动,他称:“孟子又迭踵孔圣而赞其道。”[14]皮日休曾上书朝廷说:“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乎道者,孟子也。”[15]进入宋朝后,宋初的柳开、范仲淹将尊孟思想继续发扬光大。欧阳修提出:“孔子之后,唯孟轲最知道。”[16]在柳开、欧阳修等人的促进下,发展到孙复、石介的时候,孟子思想在儒家思想中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峰。孙复曾说:“孔子既没,千古之下,攘邪怪之说,夷奇险之行,夹辅我圣人之道者多矣。而孟子为之首,故其功巨。”[17]石介也说:“孔子既没,微言遂绝。杨、墨之徒,榛塞正路。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辟杨、墨。”[18]众多北宋大儒为孟子站位,让孟子逐渐由儒学的边缘,来到了儒学的中心,代替颜回而成了新的“亚圣”。到孔子第三十五世孙孔道辅时,他再次为孟子儒学地位的巩固提供了证明。他说:“诸儒之有功于圣门者,无先于孟子。”[19]除此之外,他还在孔子家庙中立了供奉孟子、荀子、扬雄、王通、韩愈五人的“五贤堂”,并立“像而祠之”。于是,孟子得到孔门后人的承认,正式以亚圣的姿态出现在两宋理学家的面前。自此之后,北宋二程、张横渠和王安石,继续在“孟子”的升格运动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将孟子的思想稳稳地确定在两宋理学讨论的核心之中。
孟子思想的核心主要以心性为主,这也构成两宋理学思想的核心。自此,《中庸》《孟子》被理学家普遍接受,两宋的理学思考主题也基本确定完成。虽然后世学者围绕心性问题而展开了工夫论的论争,如朱(熹)陆(九渊)之争、朱(熹)陈(亮)之争,但究其根本,心性为核心的主题并没有发生动摇。这是两宋美学发展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