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橡树下的低语
穿过几条曲折的巷道，克拉拉最终寻到了那家名为“海月亭”的旅店，门扉却紧闭着，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略作踌躇后，她被不远处一家散发着温暖灯火和淡淡松木香气的酒馆所吸引。
这家酒馆名为“老橡树”，门面古朴，不同于街面上那些充斥着喧哗与醉意的场所，这里透着一股沉静而安稳的气息。
她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温暖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其中夹杂着壁炉里松木燃烧时特有的干燥清香，瞬间驱散了夜晚街道带来的些许凉意。
酒馆内部的光线并不明亮，主要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个燃着熊熊火焰的大壁炉，以及吧台后方几盏发出柔和黄光的、样式古老的灯具。
厚实的橡木桌椅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泛着深沉的光泽，墙壁上随意挂着几张泛黄的旧航海图，还有一些风干的海兽头骨或奇特鱼类的标本，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与海洋的不解之缘。
这里的客人，与外面那些寻欢作乐的水手不同，大多看起来像是本地的居民，或是些上了年纪、面容上刻满了风霜印记的老水手。
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着，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许多，交谈的内容似乎也更沉重些，与外面街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克拉拉选了一个靠近壁炉、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跳跃的火焰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温暖而晃动的光影。
她那只在火光下反射着柔和银白色光泽的合金义肢，自然地放在桌沿下，立刻吸引了吧台后面一位身材敦实、面容看起来颇为慈祥的矮人老板娘好奇的目光。
老板娘的视线在那只手臂上停留了片刻，但眼神中并无恶意，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惊讶与好奇。
克拉拉并未在意这份短暂的注视。她向老板娘点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份淋着亮晶晶蜂蜜的黑麦面包。
简单、温暖，又能快速补充航行所需的能量。
矮人老板娘用她那双看起来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健的手，将食物和饮品端了上来，放下时，再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只与少女纤细身形形成奇妙对比的金属手臂，最终只是对克拉拉露出了一个憨厚而善意的笑容，没有多问一句。
克拉拉安静地捧起杯子，小口啜饮着温热香甜的牛奶，感受着那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流入胃里，似乎稍稍驱散了她从踏上这座岛屿开始，就一直若有若无感知到的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寒感觉。
她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低垂，长长的金色睫毛如同小扇子般，巧妙地掩盖了她那双过于清澈、容易吸引他人注意的蓝宝石眼眸。
实际上，她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悄然集中起来，如同张开的网，捕捉着周围那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的低沉交谈声。
邻桌，几个看起来像是常年出海的老渔夫正凑在一起，其中一个头发花白、声音带着些许嘶哑的老者压低了嗓门，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
“唉，你们听说了吗？莱格诺家那个手最巧的织布姑娘，叫…叫玛莲娜的那个闺女…前几天还好好的，人跟朵鲜花似的，水灵灵的，昨天就突然不行了！说是浑身发冷，裹多少被子都暖不过来，整天整天地昏睡，人才几天功夫，就瘦得像一阵风都能给吹跑了…”
他的同伴立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谁说不是呢！我隔壁船上的老伙计跟莱格诺家沾点亲，他说了，请了城里最有名的那个医师去瞧了，翻来覆去地检查，愣是说查不出什么毛病！不是伤寒，也不是中了什么邪术诅咒…那医师也纳闷，说就好像…就好像那姑娘身体里的某种‘元气’，像他们懂行的人说的‘以太’什么的，自己就那么散掉了、留不住了似的…你说邪门不邪门！真是邪门透顶了！”
“何止她一个！”
对面桌传来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听起来像是做草药生意的商人的声音，他警惕地左右瞥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近同伴，用只有他们那桌人能听清的音量急促地说道，“港口区那边！我认识的！好几个年轻力壮、平常一个人能扛几百斤重货的码头搬运工，也倒下了好几个！症状都差不多！人就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没精神，怕冷…就像…就像你点着一根蜡烛，那火苗不是被人吹灭的，而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给吸走了光和热！你想想，这得多吓人！这岛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时，坐在更角落阴影里的一个戴着厚厚镜片、气质看起来颇有学识的老者，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古旧、书页泛黄的大部头书籍，显然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
他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紧锁，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忧心忡忡，也加入了这场低语：
“这不是普通的衰弱症…绝不可能！我这几日翻阅了不少关于古代异闻和禁忌诅咒的古籍，他们描述的这种症状…全身持续发冷、精神极度萎靡、生命力在没有明显病灶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流失…这，这非常像传说中的一种…一种被称为‘以太凋零’的可怕诅咒！用更准确的描述，可能更像是一种…作用于生命本源，也就是以太层面上的…能量寄生？缓慢地、无声无息地侵蚀、吸取着生命的根本…”
克拉拉安静地听着这一切，手中那杯温热的牛奶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啜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她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简洁的皮质行囊里，取出了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同样不凡的羽毛笔。
在壁炉跳跃的柔和火光下，她垂着眼帘，用一种笔画流畅、结构独特、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美感的、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已知体系的娟秀空灵字体，在笔记本上快速而无声地记录下几个关键的词语：“莱格诺家”、“织女玛莲娜”、“港口搬运工”、“以太凋零”、“生命本源侵蚀”、“能量寄生？”。
她心中已然了然。
这些本地居民口中那些充满恐惧、困惑与无奈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元气散掉”、“烛火被吸走”、“生命力流失”的描述，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她之前的感知，并为其提供了具体的、令人心惊的注脚。
那股她从踏上这座岛屿开始就敏锐察觉到的、如同无形蛛网般悄然弥漫在城市空气中的阴寒晦暗的以太乱流，其性质与作用方式，正是如同这些人口中所描述的那样。
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隐蔽，却又极其残忍的方式，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般，持续不断地剥离、吞噬着那些被它选中的、或许是生命力相对脆弱、或许是缺乏某种防护的个体的生命核心能量，也就是他们口中的“以太”或“元气”。
这绝非简单的疾病，也并非某种一次性的、爆发式的诅咒。这是一种持续性的、系统性的、极其阴险、极其隐蔽，并且极具针对性的能量掠夺手法！
制造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其目的几乎昭然若揭。
他在“收割”生命！以生命能量为食粮！
克拉拉抬起头，目光穿过酒馆那扇绘有彩色玻璃镶嵌画、略显朦胧的窗户，望向窗外深沉的夜空。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月光如水银般均匀地洒满大地，将远处的屋顶和海面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但在那皎洁月光无法穿透的、城市中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阴影深处，似乎有无数只无形的、冰冷的触手正在悄然无声地蔓延、滋长，试图将更多无辜的生命拖入那名为“凋零”的、绝望而无声的深渊。
她轻轻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将其小心地收回行囊。
那双如同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平静的湖面之下，已然暗流涌动，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