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信使归来与无声的复盘
傍晚的霞光，像打翻了的橘子汽水，将江城重点高中的天空染得一片温暖的橙红。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喧闹的人潮退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结伴回家的学生，在洒满金色光斑的林荫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陆扬没有急着回家。他靠在操场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本数学竞赛的习题集，目光却并未聚焦在那些复杂的公式上，而是平静地投向校门口的方向。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像一个蛰伏的猎手，耐心等待着信使的归来。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校门口冲了进来，无视了门卫大爷“慢点跑”的喊声，径直朝着操场的方向奔来。那人跑得太急，以至于身形都有些踉跄，脸上混杂着激动、后怕与一种急于倾诉的亢奋。
是王磊。
陆扬合上书，站直了身体。他知道，鱼儿已经咬钩，而他精心编织的第一张网，也已顺利收口。
“扬……扬哥！”王磊跑到跟前，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他通红的脸颊往下淌，“我……我回来了！”
“不急，先喘口气。”陆扬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他递过自己一直没喝的搪瓷杯，里面是晾温的白开水。
王磊也顾不上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这才感觉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安分了些。他抹了把嘴，一把抓住陆-扬的胳膊，将他拖到更僻静的单杠后面。
“扬哥！成了！全他妈成了！”王磊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简直……简直神了！你简直就是神算子！”
陆扬只是淡淡地笑着，示意他继续说。
“我一进去，手心里全是汗，真的，比上考场还紧张！”王磊的语速极快，手舞足蹈地复现着当时的场景，“我就按你说的，先找孙师傅他们扯淡，发烟，开玩笑，把场子给热起来。那帮人……哈哈，果然对你‘中邪’这事儿特感兴趣！”
“钱卫东呢？”陆扬问道，这是他唯一关心的问题。
“在！他就在那儿！”王-磊的眼睛亮得吓人，“一开始，他装得跟个大爷似的，端着茶缸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可我一说到你，说到金家渡沉船，我拿眼角余光瞟着，他那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
王磊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最绝的就来了！等我把那本破书……哦不，是宝书！等我把宝书拿出来，那帮工人都在笑我，笑你傻，说五毛钱打了水漂。钱卫东那老小子，脸上那叫一个不屑啊，可他还是忍不住，主动走过来拿起了书！”
“他说什么？”
“他说，‘我来看看，什么玩意儿能把一个好好的高中生给迷成这样’，那口气，啧啧，就好像他是救世主一样！”王磊模仿着钱卫东的腔调，惟妙惟肖。
陆扬的嘴角微微上扬，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与他同步交流。
【启智，开始复盘。】
【收到。复盘程序启动。关键节点一：‘群体嘲笑效应’，已由王磊成功触发，目标钱卫东的优越感与好奇心被激活，心理模型匹配度98.7%，与预演结果一致。】
王磊完全没察觉到陆扬此刻的“分心”，他正沉浸在自己完美表演的余韵中：“然后，他就开始翻书，装模作样地看。我心里那个急啊，就怕他看不出你做的手脚。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没有等陆-扬回答，自己就公布了答案，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自己发现的！扬哥，他是自己发现的！他先是‘咦’了一声，然后摘下老花镜擦了擦，又戴上，最后用他那鸡爪子一样的手，指着那个问号，问这是什么印子！”
“我当时就按你教的，装傻，说‘我哪知道，估计是我那傻兄弟瞎画的’。哈哈！我越这么说，他那眼睛就越亮！跟两只一百瓦的灯泡似的！他绝对信了！他不是听我说的，他是自己‘看’出来的！他觉得是他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关键节点二：‘虚荣心驱动下的主动介入’，已触发。关键节点三：‘自我发现的认知偏差’，已触发。目标人物的心理防线已彻底瓦解，将外部植入信息内化为自我认知成果。成功率100%，与预演结果完全一致。】
陆扬的目光柔和地落在王磊身上，由衷地赞叹道：“磊子，你是个天生的演员。干得漂亮，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这句夸奖，不带半分虚伪。王磊的执行力，以及他临场发挥时那种浑然天成的“质朴感”，是整个计划能够完美闭环的关键。
得到陆扬的肯定，王磊嘿嘿地笑了，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后来，他就找借口把书要走了，说是要帮你‘研究研究’，别让你走火入魔。那宝贝的样子，揣进怀里，跟揣着个传国玉玺似的！我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敢回，就怕自己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陆扬点点头，“你做得非常完美。”
“那……那接下来呢？扬哥，咱们是不是就等着看好戏？刘福贵那老狐狸，什么时候能上钩？”王磊搓着手，一脸期待。
陆扬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拍了拍王磊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磊子，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啊？”王磊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到此为止？为……为什么？石头不是已经扔下去了吗？”
“对，石头已经扔下去了。”陆-扬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但一个好的猎人，在设下陷阱之后，要做的不是守在旁边看，而是要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所有人都觉得，这里从来没有来过猎人。”
王磊愣住了，他隐约觉得陆扬的话很有道理，但又说不清道理在哪。
陆扬继续解释道：“你今天在废品站，扮演的是一个‘为朋友操心的热血少年’，这个角色很成功。但如果你接下来还去打听，去关注，甚至只是在同学面前多提一句，这个角色就毁了。别人会怀疑，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理闭环指令下达。切断执行者与事件的后续关联，是消除潜在风险的必要步骤。】
王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陆扬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从这一刻起，你必须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忘得一干二净。你没有去过废品站，没有见过钱卫东，更没有什么《江城水驿考》。你还是那个王磊，每天上课、下课、打球、吹牛。如果我再提起这件事，你也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番话，像一道冰冷的指令，让王磊激动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他看着陆扬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绝对的认真。他忽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个计划，更像是一场战争，而战争，有战争的纪律。
“扬哥，我明白了。”王磊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严肃，“我保证，从现在起，我就是个哑巴，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这才是我最好的兄弟。”陆扬重新露出了笑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回家吃饭吧，阿姨该等急了。”
“嗯！”王磊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校外走去。他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慌张，而是多了一份沉稳和坚定。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帮兄弟一个忙，更是参与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保密”，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
陆扬目送着王磊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知道，他投下的那颗小小的石头，此刻正在钱卫东的心里掀起第一圈贪婪的涟漪。而这圈涟漪，很快就会被这个天生的“扩音器”带到它真正该去的地方，撞向那块名叫刘福贵的、更坚硬也更贪婪的礁石。
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本数学题集，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翻开了新的一页。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走向的复盘，不过是解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