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财册迷云
寅时的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着神经。
沈知意蜷缩在拔步床最外侧,青霜剑散发的寒气透过锦被渗入骨髓。
三丈外,裴琰和衣而卧的呼吸声平稳得令人心焦——这男人连沉睡时都戴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
她的指尖刚触到枕下冰凉的匕首,窗外便传来极轻的“嗒“声。
一支羽箭深深钉入窗棂,箭尾褪色的红绳在夜风中微颤。
赤足落地时,寒意顺着青砖窜上脊背——这不是裴琰的箭。
可红绳上那个熟悉的如意结却让她指尖发颤:七岁落水那年,救她之人腕间系着的,正是这样的绳结。
她记得那日湖水冰冷刺骨,水草缠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幽暗深处。
濒死之际,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腕间红绳在水中飘荡,像一缕血丝。
上岸后,那人影已消失,只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延伸至竹林深处。
而今夜,同样的红绳,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沈知意攥紧羽箭,指节泛白。
窗外树影婆娑,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无声抽出匕首,推窗跃出,夜风卷起她的衣袂,如一只无声的夜枭。
庭院空荡,唯有落叶沙沙作响。
她低头细看箭身,箭簇上刻着极小的“青“字——是青州军的制式。
可青州军早在三年前就已全军覆没,葬身火海。
“谁在装神弄鬼?“她低语,声音散在风里。
裴琰的书房透着股诡异的整洁。
金簪挑开暗格的瞬间,账册哗啦啦散落一地。
朱砂写就的军械数目旁,竟用蝇头小楷批注着她的日常:
“三月廿一,沈氏辰时起,未用早膳。“
“四月初三,沈氏对西府海棠凝望半刻。“
最末一页的墨迹尚未干透:
“昨夜悬剑,她眼底有泪。“
她指尖微颤,翻至扉页,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沈氏女,癸卯年入府,疑与青州案有关。“
青州案——三年前那场大火,烧尽了兄长最后的踪迹。
门外传来脚步声,极轻,却逃不过她的耳朵。
沈知意迅速合上账册,闪身至屏风后。门被推开,烛火摇曳,映出来人的影子——是裴琰的心腹,赵七。
赵七在案前驻足,手指抚过账册边缘,似在确认是否有人动过。
他低声自语:“大人料得没错,她果然会来。“
沈知意屏住呼吸。
赵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压在账册下,随即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她迅速抽出信笺,展开——
“沈姑娘,若见字,速离裴府。青州案另有隐情,你兄长未死。“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可落款处,却盖着一枚熟悉的私印——是兄长的。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满意你看到的吗?“
裴琰的声音突然贴着耳后响起,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她转身时撞翻灯台,火光腾起的刹那,看清他未系的中衣下——腰间悬着兄长的羊脂玉佩。
氤氲水汽中,裴琰背上的鞭伤如蜈蚣盘踞。
他咬着纱布一端,另一头缠在床柱上,猛力扭头时脊椎突起如刀。
铜盆里的血水映着烛光,将那道横贯腹部的旧伤照得狰狞可怖——边缘缝着的金线在火光下闪烁,是苗疆续命术的痕迹。
“令兄教的。“他扯下染血的纱布,“可惜没学会他缝合时的温柔。“
兄长的名字被他含在唇齿间,烫得她眼眶生疼。
“你把他怎么了?“她嗓音嘶哑。
裴琰轻笑,指尖抚过玉佩:“他教我续命术,我替他守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青州军覆灭那夜,他本可以逃,却选择回去救人。“裴琰眸色深沉,“救的是你。“
沈知意如遭雷击。
那场大火,她明明不在青州……
“你忘了?“裴琰逼近一步,“三年前你被人下药,记忆全失,醒来时已在江南。
你以为是谁带你离开的?“
她踉跄后退,脑中碎片般的记忆翻涌——火光、马蹄声、有人将她推上马车,腕间红绳一闪而过……
五更时分,假喜娘的尸首在井边浮现。
沈知意掰开死者僵直的手指,半张焦黄的地图粘在掌心。
裴琰突然从身后覆来,沾着药膏的指尖与她一同抚平褶皱:“看清楚,这是你兄长的笔迹。“
地图边缘的批注确实形似兄长手书,可那歪斜的“勿寻“二字,笔锋处藏着细微的颤抖——是临摹者控制不住的破绽。
井水忽然泛起涟漪,倒映出裴琰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呼吸灼热:“有人要你看到这个。“
晨光刺破云层时,沈知意攥紧了那张地图。
连亡兄的遗笔都成了局中棋子,这世间的算计,竟能残忍至此。
她抬眸,看向裴琰:“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递给她:“青州军的调令,你兄长的东西。“
铜牌上刻着“沈“字,背面是一幅微缩地图——指向青州废墟下的密道。
“三年前的血债,该清了。“裴琰低声道,“但你得想清楚,走下去,就再不能回头。“
沈知意握紧铜牌,指尖触及冰冷的刻痕。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