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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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更漏杀机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裴琰就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的里衣黏在背上,鞭伤火辣辣地疼。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恍惚间又看见刑部大牢里摇曳的火把,听见铁链拖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三日前那场审讯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冷汗,在锦被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咳......“

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药瓶,却在黑暗中触到一片温软——沈知意不知何时越过了青霜剑的界限,此刻正蜷在他榻边,手里还攥着那本可笑的账册。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裴琰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

“水...“

这个字刚出口就变成了气音。

喉间像是被烙铁烫过,剧毒在血脉里沸腾,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已经开始泛青。

更要命的是,沈知意被惊动了。

她睫毛轻颤,在裴琰来得及掩饰前睁开了眼睛。

“你!“她猛地坐起,月光下瞳孔缩成两点寒星,“中毒了?“

裴琰想笑。

多讽刺啊,他精心调配的毒药,最终要当着最想保护的人发作。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让他剧烈咳嗽起来,溅在沈知意雪白中衣上的血点,像极了他们大婚那日的朱砂。

那日她凤冠霞帔站在喜堂上,盖头下传来的却是压抑的抽泣。

“别动!“

沈知意的手比他想象中更有力。

裴琰恍惚间被她按在榻上,领口扯开的瞬间,他看见她眼底闪过震惊——那些金线正在皮下蠕动,像无数贪婪的虫。

这是金蚕蛊发作的征兆,也是他这半年来夜不能寐的根源。

“金蚕蛊。“他艰难地抓住她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那道陈年疤痕,“需要...处子血。“

这句话像记耳光。

沈知意脸色瞬间惨白,却毫不犹豫地拔下金簪划破指尖。

鲜血滴落在他唇上时,裴琰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和她七岁那年,在冰窟里救他时流的血一模一样。

那年腊月,他被继母推入结冰的池塘,是路过的沈家小姐砸开冰面,用冻得通红的手把他拖上岸。

“为什么是我?“她声音发抖,金簪尖端抵着自己掌心,“为什么偏偏...“

裴琰突然扣住她后颈,将染血的唇压上去。这个带着铁锈味的吻里,有他二十年都说不出口的答案。

沈知意僵住了,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味的沉水香,感受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这个吻短暂得如同幻觉,却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

晨光熹微时,太子带着御医闯进了喜房。

裴琰早在脚步声响起时就睁开了眼睛,他迅速将沈知意推到身后,用被子盖住她染血的中衣。

“听闻裴卿昨夜不适?“玄色靴尖碾过地上的血渍,太子俯身时,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本宫特来看看...新妇。“他刻意咬重最后两个字,目光在凌乱的床榻上逡巡。

沈知意藏在袖中的手攥得生疼。

太子指尖的狼头扳指正抵在她下巴上,强迫她抬头。

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衣领内侧的胭脂印——和东角门尸体上的如出一辙。

三天前,有人在东角门发现一具女尸,胸口插着绣有裴家徽记的匕首。

“验守宫砂。“

轻飘飘四个字,让裴琰突然暴起。

他咳着血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极了护崽的狼。

御医颤抖的手掀开沈知意衣袖时,裴琰背在身后的手对她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幼时在沈府约定的暗号。

——相信我。

沈知意闭上眼睛。

当御医宣布守宫砂完好无损时,太子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他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琰:“裴大人好生休养,明日早朝......“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午后的药炉旁,沈知意摔碎了第五个药罐。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露出底部没化尽的蜡丸。

她跪在地上拼凑那些碎片时,指甲劈裂了也浑然不觉——蜡丸里包着的,是兄长印章的一角。

更可怕的是印章断口处的金线...和裴琰伤口里的一模一样。

“少夫人...“丫鬟春桃怯生生地站在门外,“九霄阁来信使求见大人。“

沈知意猛地抬头。

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她扑到窗边,正好看见裴琰将什么塞进九霄阁信使手中。

那人转身时,腰间露出半截熟悉的剑穗——是兄长的。

那抹靛青色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正是她去年亲手为兄长编的平安结。

“裴琰!“她冲出房门,却在廊下撞见更骇人的一幕。

信使袖中寒光一闪,裴琰闷哼一声,鲜血从肋下涌出。

那人纵身跃上墙头时,沈知意看清了他的脸——是兄长最信任的副将周焕。

裴琰靠着廊柱缓缓滑坐在地,手里还攥着半截染血的密信。

沈知意扑过去时,看见信纸上熟悉的字迹:「金蚕已入东宫,沈氏灭门案另有隐情......」

“你和我兄长......“她声音发抖,手指触到裴琰腰间冰冷的令牌——那是刑部大牢的通行令,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裴琰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一块温润的玉佩塞进她掌心。

那是沈家祖传的碧血玉,本该随她兄长一同下葬。

“知意,“他嘴角溢出血丝,“你哥哥没死......“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太子府的亲兵已将裴府团团围住。

沈知意低头看着玉佩内侧新刻的暗记——那是个“九“字,正是九霄阁的标记。

十年前沈家满门抄斩那夜,正是九霄阁的人从火场中救出了她和兄长。

雪越下越大,裴琰的呼吸越来越弱。

沈知意擦去他唇边的血迹,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喜娘说合卺酒里要滴新人的血。

当时裴琰执刀划破自己手指时,眼底闪过的分明是痛楚而非喜悦。

“原来如此......“她轻抚裴琰苍白的脸,泪水砸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金蚕蛊需要处子血解毒,而他宁愿自己毒发也不愿碰她分毫。

这份隐忍的守护,从七岁那年的冰窟就已开始。

院门被撞开的巨响中,裴琰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密道:“去找周焕......“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肩膀。

沈知意最后看到的,是裴琰染血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的符号——那是他们儿时在沈府后花园埋下的约定,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的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