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生命与文化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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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莫言和马尔克斯的关联

20世纪80年代初,莫言走上文坛。80年代中期,随着《红高粱》电影的风靡一时,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被大家热切关注,自此以后,莫言佳作不断,表现出旺盛的创作生命力。有关莫言的研究几乎成了一门学问。

莫言的创作可以分为六个阶段。在第一阶段——《红高粱家族》以前,是模仿学习期,莫言主要从“红色经典”、《聊斋志异》的神话、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等中,获得自己的文学资源。山东人的豪爽、农村生活经验、文坛大家和编辑的指导和栽培、参军经历等都是莫言走上文坛的关键因素,一只文坛雏凤将要展翅高飞了。在第二阶段——酒神艺术时期,以《红高粱家族》为代表,莫言小说象征和召唤了炎黄子孙和中华民族充满生机的酒神境界。在第三阶段——酒神和日神艺术融合时期,莫言主要关注现实和艺术表现的混合、碰撞,《天堂蒜薹之歌》与《红高粱家族》之间的矛盾在《酒国》里形成一种奇异的组合。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的关联在现代派文学风格之内获得释放和救赎。在第四阶段——民族史诗时期,以《丰乳肥臀》为代表,莫言找到了自己丰富、广阔、汪洋恣肆的魔幻现实主义文风,有新历史主义的走向。莫言对爱情、人生、现实、艺术、历史、文化、性等方面的体验、沉思和探索,都在这部扛鼎之作里显得惊涛拍岸、绝世独立。在第五阶段——民族秘史艺术时期,从《檀香刑》开始,莫言从时间、故事、语言、表现手法等方面向后撤退,并逐渐找到自己新的写作向度。历史成为莫言人生思考、精神追求和艺术风格的逃难地和伊甸园。在第六阶段——王者归来艺术时期,挟带着复杂而深厚的艺术精神和艺术形式,作为思考、疗救民族、社会、文化等问题的大师,莫言重新回到现代和当代社会,以如椽大笔,用民间语言、百姓视角等元素,反思当代底层社会生活难题,以下里巴人形式谋阳春白雪之内涵,嬉笑怒骂皆成经典。《四十一炮》《十三步》《生死疲劳》《蛙》等都是这方面的作品。相对于气贯长虹的早期莫言的魔幻生命形式,在灰暗的人生和散发着铜臭的社会想象下,作为长安街上的骑驴女人,相对于高粱地生命女神,莫言继续追逐其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之梦。同样,马尔克斯的创作也经历了生活积累期(从早期的殖民地生活到欧洲履职)、艺术模仿期(模仿西班牙文学作品和哥伦比亚诗歌、福克纳写作策略等,其中折翅天使意味着马尔克斯未来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萌芽)、艺术成熟期(《百年孤独》的发表)、获奖之后的政治文学期(相对于早期的文学政治追求,获得较高身份地位的马尔克斯开始其政治文学生涯)等。毫无疑问,莫言和马尔克斯都是创作生命漫长、文学作品丰富的当代大家。相似的创作历程为两者的长篇小说比较研究奠定了基础。

对莫言和马尔克斯作品的比较论述,大多侧重于“魔幻”,忽视了“魔幻与现实”。有的文章故意只研究20世纪90年代的莫言创作,有的对魔幻把握不够,有的则局限于魔幻现实的研究(前面已经论述)。在研究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们作品中魔幻、生命、弑神、对话、叙述、文化、地理等方面的探索和勾连非常丰富,但这方面还没有著作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本书将以这些议题作为或明或暗的线索展开论述。这也是笔者比较研究这两位作家作品的主要原因。

由于社会思潮、时代背景、文学追求、读者要求、政治格局、地理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二者的文学道路必然存在着诸多异同。放牛娃莫言半路出家、走上文坛,随后又接受了作家训练和文艺学硕士教育。大学生马尔克斯所学专业是法律,曾熟读《大英百科全书》,因热爱文学而走上创作之路。当马尔克斯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时,莫言才开始慢慢成长!莫言崇拜的作家有卡夫卡、乔伊斯、海明威、马尔克斯等,除了上述作家外,莫言的文学资源还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莫言多次引用聊斋故事并专门写了一篇《好谈鬼怪神魔》[4])、司马迁的《史记》(莫言曾说“司马迁《史记》的最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彻底粉碎了‘成则王败则贼’这一思维模式”[5])、鲁迅作品的影响(“我至今还认为,《铸剑》之所以具有如此撼人的力量,得之于其与现实保持距离”[6]),还有红色经典故事(莫言认为,“如果我没有读过《苦菜花》,不知道自己写出来的《红高粱》是什么样子。所以说‘红色经典’对我的影响不仅仅是很具体的”[7])、大江健三郎(其笔下的白狗对莫言《白狗秋千架》的影响)等。马尔克斯的名单上有卡夫卡(马尔克斯在《阅读与影响》中说,“一天早晨,当歌雷哥里奥·桑萨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娘的,我想,奶奶就是这样讲故事的。……当时我决心要阅读古往今来人类写成的全部小说”)[8]、乔伊斯和海明威(马尔克斯曾说:“我的两位最重要的文学导师都是美国小说家,他们似乎没有多少共同之处。……其中之一是威廉·福克纳……另一位就是刚才从对面的人行道上对我说‘再见’的那个生命短暂的人(海明威)”[9])、沃尔夫夫人等。总之,两位作家文学气质的底蕴具有较多的相似性!莫言曾说:“当我读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一个章节后就把书扔掉了,我心中想:这样写,我也会!但是很快就意识到:尽管这样写我也会,但如果我也这样写,那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10]“本篇完成后,有朋友认为此处不美,且巴尔加斯·略萨的小说中有类似情节。我说:‘祖宗之功不可泯,祖宗之过不可隐。’”[11]“所以当我第一次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之后,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同时也慌慌不已,这些奇情异境,只能用别的方式写出,而不能用魔幻的方式表现了。”[12]这些文献证明,莫言先生对一些拉美作品,尤其是略萨、马尔克斯的作品有过了解,至少在《红高粱》出版前已经了解到巴尔加斯·略萨的作品。正如陈忠实先生所谓找到自己的句子!显然莫言也坦然承认自己曾经以马尔克斯为师,但是,他有清醒的头脑,只有走得更远或走出魔幻才是自己的出路!只有走出中国特色和莫言色彩的文学之路,才会有自己的文学地位!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红高粱》电影的风靡一时,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被大家热切关注,自此以后,莫言佳作不断,表现出了旺盛的创作生命力。应该说,从那时起,莫言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句子,不过,莫言在寻找自己的句子方面从来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以下将通过诸多章节的比较研究表明,在魔幻世界想象和生命原力崇拜的基础上,莫言在何种程度上接受了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如何借助自己及其作品人物汪洋恣肆的生命叙述以摆脱马尔克斯,建构“莫言特色”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为自己感动中国、感动世界奠定基础。同时,在魔幻主义风格的演变和对比之内,显现莫言魔幻主义小说在“丝路文化”发展上的意义。


[1] 朱景东:《魔幻现实主义 “神奇的现实”与超现实主义》,柳鸣九主编:《未来主义 超现实主义 魔幻现实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420页。

[2] 腾威:《从政治书写到形式先锋的移译——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学》,《文艺争鸣·史论》2006年第4期。

[3] 腾威:《从政治书写到形式先锋的移译——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学》,《文艺争鸣·史论》2006年第4期。另:在《外国文学动态》(1979年第8期)上,林一安最早将realismo ntagicn译为“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译名后来流传开来。但陈光孚似乎对这一译名有保留意见,参见陈光孚《魔幻现实主义》,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第8—9页。显然,《一九七五年的拉丁美洲文学》(《外国文学情况》1976年2月)也提出了“魔幻现实主义”一词,详细情况请参看相关资料。

[4] 路晓冰编选:《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8页。原载《作家》1993年第8期。

[5] 莫言:《读书杂感》,《小说的气味》,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42页。

[6] 莫言:《〈铸剑〉读后感》,《小说的气味》,第50页。

[7] 莫言、王尧:《从〈红高粱〉到〈檀香刑〉》,杨杨编:《莫言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0页。原载《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1期。

[8] [哥]马尔克斯:《阅读与影响》,王宁主编:《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谈创作》,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490页。

[9] [哥]马尔克斯:《我见到了海明威》,《诺贝尔奖的幽灵》,朱景东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99页。

[10] 莫言:《小说的气味》,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7页。

[11] 莫言:《高粱酒》脚注,《红高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59页。

[12] 莫言:《超越故乡》(1992年5月),《小说的气味》,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369页。